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
晒得门口那半块青石门槛温乎乎发亮。
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气味——花椒的麻、陈醋的酸、还有一点隔夜菜肴混合着木桌板的味道。
突然，这安逸的气息被一股浓烈的鱼腥味粗暴地撕裂了。
一个身影踉跄着进入客栈。
这人好生古怪。
身量不算高大，却穿着一件明黄色的东西。
离“龙袍”大概就差了十万八千针脚。
那布料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不住地往下淌水珠子。
他脸色也如水中泡久了的馒头，又白又浮肿。
头发则像被水草缠过的一团乱麻，湿漉漉地贴在脑门和脖颈上。
每走一步，脚下都拖出一小滩水渍。
“额滴个神啊！”
柜台后噼啪作响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佟湘玉眼睛瞪得溜圆。
心疼地看着她刚擦干净没多久的硬木地板。
“这……这位客官，您这是打……捞鱼去了还是让鱼给捞了？这水……”
紧随其后，又一人跨进门槛。
与头前这位的“水润”不同，这位老者背脊挺得笔直。
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架着一副小小的圆形玳瑁老花镜，镜片厚重得如同瓶底。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
双手负在身后。
眉头锁得死死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哼！腌臜腥膻，污浊不堪！”
灰袍老者捏着鼻子。
声音像是干裂的破锣。
穿龙袍的“落汤鸡”喘匀了气。
猛地一拍胸膛，激起的水花溅了旁边的桌子腿都是。
“气煞我也！”
他嗓子又尖又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
“本王……咳咳！我！在那条河好端端待了多少年！那群遭雷劈的杀千刀！今天挖砂，明天放毒，后天又堆些烂泥臭烂菜！我的通天河水宫！水宫啊！连块青石板都让淤泥盖得瞧不见了！水又脏又臭，鱼虾都快死绝了！想做个安稳富贵的灵感大王我容易么我？气煞我也啊！”
他跺着湿透的脚，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呸！”
灰袍老者啐了一口。
猛地凑近龙袍大王，鼻尖差点撞上对方湿漉漉的脸。
“你那点子鱼腥水算什么？我那金光千目阵！苦心孤诣操练几百年！金光蔽日，百邪莫侵！多大气派！可恨那些没开窍的凡人！”
他激动得双手挥动。
指骨捏得咔咔响。
“弄出那些亮晃晃的劳什子灯来！比太阳还扎眼！没日没夜地瞎照！照得我那些宝贝眼睛啊……酸、胀、痛！眼泪就没干过！现在看东西都重影了！我这金光阵……成了个花里胡哨的走马灯！我这百眼魔君，还有何颜面见人？呜呼哀哉！”
说到痛处，他竟真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镜片后面并无泪水的眼窝。
阿楚麻利地从腰间抽出一个流线型的银色小设备。
熟练地按了几下。
晏辰几乎同时默契地调整着自己手腕上的装置。
两人手腕轻触，相视一笑。
眼中全是看乐子的促狭光芒。
“开整开整，家人们！”
阿楚对着镜头挤了下右眼。
细碎光点在她指间的小装置旁流转。
在空中交织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幕。
“看见没？行走的神话素材库，现场表演‘生存焦虑’升级版！”
一道柔和的光束无声地落在客栈半空。
凝结出流动的弹幕文字。
那些字迹清晰可辨，带着来自不同时空的鲜活反应：
【卧槽槽槽槽！灵感大王？就是西游里面专吃童男童女的那个？】
【说好的通天河大boss呢？这狼狈样……水污染受害者联盟新成员？】
【百眼魔君戴老花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我头掉！金光阵变走马灯？？？神吐槽！】
【掌柜的算盘要按冒烟了吧？修地板费得讹多少银子？】
【老白那葵花点穴手要按捺不住了！你看他手指头在哆嗦！】
“替天行道？小郭姐姐霸气！我的惊涛骇浪掌也准备好了！恶贯满盈的孽畜！”
吕青橙握着小拳头跳着脚。
眼睛瞪得溜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放着我来！”
祝无双清亮的声音响起。
手已麻利地抓起灶台旁一条原本用来盖蒸笼的白抹布。
“这地……再不擦就泡坏了！”
话落，她已经蹲在灵感大王脚边那滩水渍旁，用力擦拭起来。
白展堂人早已悄无声息地贴墙溜到了两位不速之客的侧后方阴影里。
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如剑。
指骨绷得微微煞白。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灵感大王后脖颈子那块暴露的湿皮肤。
喉咙里低低咕哝：“点？还是不点？点了怕他真变条大鱼扑腾……影响仕途，亲娘咧……”
那厢佟湘玉心里噼里啪啦打得山响。
嘴角却扯出一个十足诚恳的笑。
“二位客官……哦不，这位大王，这位魔君，受委屈了哇！我们这同福客栈，主打的就是个公道！弄脏了我们这金丝楠木的……呃……酸枝木的地板，损坏了我们这对历史价值不可估量的……呃……榆木的门槛，”
她眼风扫过门口那块极其普通的门槛。
“再加上无双姑娘这高级护理……怎么着也得赔……补偿我们这个……环境治理费和……精神抚慰金吧？”
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
眼睛亮得活像看见了金元宝。
“赔？！补偿？！”
灵感大王被这颠倒黑白的指控气得头发都要炸开了。
“明明是你这破地方门槛硌了我的脚！污了我的衣！”
他身上的水汽似乎骤然浓烈了几分。
几缕不易察觉的淡蓝色冰晶在空气中凝结又融化。
“掌柜的言之差矣！”
百眼魔君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冷意。
“是尔等门前这低劣石板伤了君上！更令我身心俱疲！”
他灰袍无风自动。
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诡异地闪过一道刺目的金色流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粗布袖口用力擦着厚重的镜片。
吕秀才小心翼翼地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黑框眼镜。
清咳一声。
“子曾经曰过，‘修己以安人’。二位所遭烦难，实乃……呃……城乡发展不协调之阵痛也。小生窃以为……”
“哗擦！”
白敬琪利落地一抹鼻子。
他那把擦得锃亮、造型极其酷炫的左轮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一枚银亮的子弹被他捏着，以极其夸张又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咔嚓”一声按进弹巢。
枪口虚虚指向灵感大王。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装腔作势。
“欺负我们同福没人了是吧？打坏的门槛地板，按小爷我的规矩，得用金子赔！懂不？”
他特意侧了侧身，确保自己半边帅气的侧脸能出现在全息弹幕的光影范围内。
被这七嘴八舌的指责和威胁围在当中。
又被白敬琪这明显花架子大于实质的挑衅。
灵感大王的脸由白转青再透出赤红。
那身湿透的“龙袍”剧烈起伏。
“凡人！安敢如此欺我！”
一声尖利刺耳的咆哮猛地从他喉咙里炸开，如同千万根冰针刺向耳膜！
整个大堂里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桌上的茶碗边缘瞬间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
更恐怖的是，他那湿漉漉的身体仿佛充气般开始鼓胀、变形！
皮肤下透出怪异的青蓝色鳞片状纹路。
嘴巴拉长变阔。
尖锐的獠牙刺破嘴唇。
他脚下的水渍瞬间化为冰层，向四面飞速蔓延！
“啊——！”
莫小贝尖叫一声，吓得直往郭芙蓉身后缩。
“孽障！尔敢！”
郭芙蓉柳眉倒竖，双掌一翻，凛然无惧。
内力暗涌就要冲上去。
“排山——！”
“芙蓉且慢！”
吕秀才急得一把抓住郭芙蓉的胳膊。
“危险！”
阿楚晏辰心头也是一凛。
晏辰一手紧握激光发射器。
另一只手本能地去拉阿楚想将她护在身后。
阿楚却反手啪地拍了他手背一下。
眼神又亮又凶，透着一股“别挡老娘看戏”的彪悍劲儿。
铁蛋的反应最快。
他那圆筒形的身体瞬间变形。
咔咔几下延展出一面弧形的透明能量护盾。
精准地挡在阿楚、晏辰以及近前的佟湘玉和莫小贝身前。
傻妞的身体也微微一沉。
四肢关节处发出微不可闻的调整声，摆出了防御姿态。
恰在此时，那一直捏着眼镜腿、默默忍受骚扰的百眼魔君也爆发了！
“聒噪喧哗！污秽不堪！”
他那满是沟壑的老脸上爆起根根青筋。
一股暴戾凶煞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出。
直接将灵感大王散发出的冰寒之气压了下去。
他霍然抬头！
“嗡——！”
一声沉闷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凭空响起！
整个客栈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了一下。
随即猛地向外膨胀！
百眼魔君负在身后的双臂猛地向上扬起！
那双臂的灰色袖袍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撕扯成碎片！
皮肤之下，无法计数的金色光点骤然亮起！
密密麻麻！
一层、两层、三层……无穷无尽！
那已经不是手臂了！
仿佛是两根嵌满了千百颗燃烧着刺目金光的宝石的怪异圆柱！
整个老者的上半身，连同他那苍老的头颅，似乎都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只疯狂燃烧的黄金眼瞳组成的、既神圣又无比诡异、令人头皮炸裂的光源！
炽烈、霸道、足以焚毁一切生机的金光。
像瞬间爆炸的恒星内核释放出的冲击波。
从他身体上那千百只“眼睛”里毫无保留地、蛮横地喷射出来！
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发出焦糊味。
那光芒纯粹霸道到了极致。
完全不是人类灯火所能比拟的强度！
整个同福客栈的大堂，所有的角落，所有的阴影。
瞬间被这纯粹的金光塞满！
涂抹成一片绝对霸道的、亮到极致、反而给人一种视觉被剥夺般的金白色恐怖世界！
悬挂在空中的全息弹幕光幕。
在这骤然爆发的恐怖金光照耀下。
就像脆弱的肥皂泡撞上了烧红的烙铁。
“啵”的一声轻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眼睛！”
“光！好强的光！”
“疼！”
“闭眼！快闭眼！”
被那极致金光刺中双目的瞬间。
所有人的视野里只剩下无尽的烧灼白色。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剧痛如同细密的钢针刺入眼球深处直通脑髓！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佟湘玉手里的铜算盘脱手飞出。
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白展堂蹲在地上死死捂住双眼。
手指因为剧痛痉挛地抠着地面。
吕秀才“啊”了一声，整个人撞在柜台上。
郭芙蓉刚提起的内力被金光一冲，闷哼一声退了好几步。
就连自诩防御强悍的铁蛋，他那面能量护盾也剧烈扭曲波动。
表面荡漾起一层层破碎的波纹光芒，发出不堪重负的“滋啦”声。
“啊哈哈哈！鼠目寸光！凡尘蝼蚁！岂能直视本君神光！”
百眼魔君狂放沙哑的大笑声在金光地狱中震荡。
充满了暴戾的得意和宣泄的快感。
那千百只眼瞳射出的金光毫无衰减之势。
甚至愈发浓烈霸道！
在这纯粹金光暴烈冲刷、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被点燃焚尽的炼狱中心。
一个稚嫩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冷冽逻辑的声音响起。
“闭眼！不要直视！”
吕青柠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那震耳欲聋的金光和狂笑里！
她那双透过镜片的目光。
在极致的光污染中竟爆发出一种穿透性的锐利——不是物理上的看透。
而是基于缜密观察和推演得出的结论：“他光线太强了！就像正午最烈的太阳！你们越瞪大眼睛想看清，反而越伤眼！所有亮光都会彼此反射增强，越多的光打到他身上，他反扑出来的金光就越强！真相只有一个：强光互克！必须阻断‘光循环’！”
她的小脸紧绷着。
镜片后的目光在令人心胆俱裂的强光中急遽搜寻可利用之物。
视线迅速扫过被金光冲击得几乎虚化扭曲的桌椅。
掠过地上那件滑落下来的、灵感大王那件湿透了的黄不黄灰不灰的龙袍外套！
“强光……”
秀才紧紧护着身后的郭芙蓉。
在一片金光灼眼、脑仁剧痛的眩晕中捕捉到女儿冷静的关键词。
“青柠……说的是理！光学……光学之折射、反射……”
他一边痛得倒抽冷气。
一边大脑艰难却执着地运转起来。
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里挤出一点应对之道。
“‘疾雷不及掩耳’……不对！‘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也非此意！等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一阴一阳之谓道’？光……亦是物，有生必有克！”
他急得猛地一拍脑门！
“挡住他自身的光源！”
吕青柠已经付诸行动！
她小小的身影极其敏捷。
不顾金光灼烤皮肤的刺痛。
像只灵猫俯身蹿向地面！
啪嗒！
她飞快地抓起了那件湿漉漉、吸饱了水的大王外袍！
那布帛入手沉重冰凉。
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鱼腥味和水腥气。
吕青柠毫不迟疑。
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猛地一抡！
呼——！
那件沉重的湿袍子被抡圆了。
如同一面巨大的、浸透了水的破旗。
带着沉闷的呼啸声。
精准地朝着光源的核心——百眼魔君那布满金光“眼睛”的上半身砸了过去！
湿淋淋的布帛兜头盖脸罩下来的瞬间。
那狂暴的金光果然微微一暗！
似乎被这粗糙潮湿又厚重的物质阻挡了瞬间！
恰在此时，晏辰眼睛陡然亮了！
他反应极快。
百眼魔君那金光一暗的刹那。
他就读懂了吕青柠的思路！
强光互克？
阻断光循环？
那不就是光污染治理原理吗！
“铁蛋！”
晏辰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兴奋。
“护盾最大功率！只挡地面散光！”
铁蛋身体发出嗡鸣。
那面变形的能量盾嗡的一声猛然暴涨。
瞬间扩大为一面巨大的光墙。
牢牢护在众人前方。
但那光墙表面不再折射炫光，反而暗沉沉如同一面特制的吸光板！
“阿楚！聚焦投射！”
晏辰又喊。
阿楚心领神会！
她在铁蛋展开护盾的瞬间已将手中的直播控制模块拍在晏辰背上。
自己则飞快地从腰侧的战术包里掏出一个铅笔大小的精致黑色金属筒！
那圆筒前端细如针尖，闪烁着一点冷冽的乌光！
她拇指用力一推侧面的滑块！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频率奇高、如同蚊蚋却又直透脑膜的震颤声响了起来！
一道极其凝聚、颜色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光束。
比头发丝还要细上十倍。
从那针尖般的端口骤然射出！
光束几乎没有任何可见的散射。
像一柄无形的、凝聚了全部破坏力的凿子。
无声无息地刺向被湿袍遮挡而剧烈挣扎扭动、即将再次爆出金光的百眼魔君脸上！
晏辰早已同步动作！
在阿楚激发光束的同时。
他猛吸一口气。
对着自己手腕上那个银色的通讯装置厉声吼道：“傻妞！洗地！”
“明白！”
傻妞清亮的声音在金光轰鸣中显得格外沉稳。
她双臂猛地向侧后方一架！
嗤嗤嗤！
密集而急促的气流从她后背和手肘处的合金喷口中爆发出来！
形成两道强劲的推力！
借着这股推力，她整个人如同发射的导弹。
朝着厨房方向猛扑过去！
砰！哗啦！
她直接撞开了半掩的厨房门！
目标明确。
角落那个连接着厨房大号水箱和小型加压气泵的洗车水枪！
这是上次李大嘴洗猪肉时弄脏院子后，阿楚实在看不过眼，用现代材料随手改装出来的简易高压清洗设备，平时就丢在墙角。
“启动！最大功率！”
傻妞双手迅如闪电。
拔掉水枪接头塞子，接好水管。
手指在简易的加压泵控制面板上飞快点击激活！
嗡嗡声和水流涌动的汩汩声立刻响起！
高压枪喷嘴在智能加压下开始微微震颤！
啪嗒！
傻妞抓住手柄，转身！
水流汹涌！
对准大堂！
阿楚那道凝聚到极致的激光光束。
在百眼魔君即将扯开湿袍、重新爆发金光的危急关头。
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架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老花眼镜片中心！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烧红铁条烙在冰块上的声音响起！
那厚厚的树脂镜片中心点。
瞬间被高温灼烧出一个细小的、焦黑的孔洞！
边缘呈现熔融状态！
紧接着，那束激光余势未竭。
穿过孔洞。
微弱却精准地刺在百眼魔君额头上那密密麻麻、正全力放射金光的一只眼睛上！
“啊——我的眼！！！”
百眼魔君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
那只被直接灼烧到的金色眼瞳瞬间失明！
从刺目的金色光芒爆开状态瞬间变成了一个烧焦的黑点！
钻心的剧痛如同电流。
顺着那只眼睛猛地刺入大脑！
他正要去扯头上湿袍的动作瞬间僵住！
全身那千百只放光的“眼睛”爆发出的金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脖子。
猛地一暗！
剧烈地摇曳抖动起来！
金光强度骤降！
晏辰看得真切。
对着傻妞的方向嘶声大吼：“就是现在！喷他眼睛！”
傻妞早已蓄势待发！
高压水枪的枪口早已瞄准那个金光乱闪的人影！
听到晏辰指令，她猛地扣下扳机！
“滋——！！！”
一道粗壮有力、在空气中拉出尖锐呼啸的白亮水柱。
如同一条愤怒的水龙。
从厨房方向咆哮着冲出！
带着高速破空的声音和高压赋予的强大冲击力。
无比精准地打在百眼魔君脸上！
咣当！
那副厚重的老花镜瞬间被水流击飞！
露出下面一张遍布着无数痛苦扭曲着、闪烁着不稳定金光、又因剧痛而抽搐的面孔！
水柱如同铁锤般狠狠撞击在那些眼睛上！
强大冲击力打得他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
“嗷嗷嗷嗷——！！！”
百眼魔君的惨嚎声简直能掀翻屋顶！
被冷水猛烈冲击的痛苦和被强光灼伤眼睛的剧痛叠加。
让他彻底失去了对抗能力！
他身上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
明灭不定地狂闪几下。
嗤啦一声彻底熄灭！
千百颗“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瞬间暗淡下去。
只留下皮肤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诡异凹陷纹理！
他双手捂着脸颊。
痛苦地弯下了腰。
剧烈咳嗽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魔神气势荡然无存。
“嗬……咳咳……我的……通天河……水宫……”
灵感大王被这突然的强光、混乱和水流也吓傻了。
此刻金光一灭，他才喘上口气。
看到百眼魔君那副惨状。
又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同福客栈。
脸上那凶残暴戾的妖气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迷茫、惊恐和后怕。
结结巴巴地念叨着自己的水府。
看着地上那滩被水流冲得稀薄的血迹。
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阳光重新主宰了同福客栈的大堂。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木头被强光照射的焦糊味。
以及淡淡的鱼腥味。
“额滴个神啊……”
佟湘玉看着满目疮痍——地面被冲得乱七八糟。
水渍混合着冰碴。
桌椅东倒西歪。
几个碗碟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门口那块门槛似乎又矮了几寸。
显然是被方才的冰和金光反复折腾的。
她心疼得脸都惨白了。
吕秀才颤巍巍地扶着自己的眼镜（幸好镜片没碎）。
掏出随身小本子。
手指颤抖地记录着什么。
嘴里念念有词：“强光刺目，水能克火？不……光非火……水亦可克金？五行生克之道，深矣！此役当录之，名曰……‘科学破妖法论’？”
“哗擦！没劲儿！”
白敬琪一脸不爽。
耍帅般将那把造型夸张的左轮在手指上转了一圈。
“咔哒”收进腰间自制的牛皮枪套里。
另一只手帅气地抚过额前略有点乱的刘海。
“小爷我那子弹白装了！还没给他们见识见识啥叫一枪定乾坤呢！”
“亲娘啊！”
邢捕头不知何时躲到了后院门口。
只探进半个脑袋。
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
一脸的苦相。
“佟掌柜啊，您这同福客栈最近也太‘热闹’了吧？影响仕途啊……亲娘咧，这仕途怕是又要坎坷了……”
燕小六倒是胆子大点。
挤在门口另一边。
不过看着里头那一片狼藉和两个“凶神”的惨样。
他眼珠转了转。
习惯性地清清嗓子。
摆出捕头的架子：“那个……那俩……呃，妖怪是吧？你们损坏公物，扰乱治安……不过……本捕头念你们初犯又受了惊吓，今天就网开一面……”
他顿了顿。
嗓门拔高。
习惯性地来了结尾：“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呃不对！是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好……好……”
百眼魔君捂着眼睛。
声音嘶哑痛苦。
带着巨大的失落和茫然。
几乎要哭出来。
“走了……这就走……金光阵……废了……”
他摸索着想拾起地上摔变形的老花镜。
灵感大王更是唯唯诺诺。
大气都不敢出。
身上的“龙袍”湿嗒嗒地贴着他缩成一团的身子。
连残留的鱼腥味似乎都被吓淡了几分。
【哈哈哈哈哈掌柜的内心在咆哮：赔钱！十倍地板的钱！】
【替天行道→替“客”行商！佟掌柜，不愧是你！】
【吕青柠MVP！科学小神探名不虚传！从眼镜蛇变成眼镜侠！】
【物理驱魔，最为致命！洗车水枪立功！下次是不是该带电棍了？】
【强光互克！万物皆可物理定律制裁！】
【六六六！还得是同福客栈！神仙来了也得盘着！】
半空中，由阿楚腰包小设备投射出的微光粒子重新聚集。
全新的全息弹幕开始浮现。
文字流淌。
热烈地复述着刚才的惊天一役。
带着无法言说的亲切感。
佟湘玉看着那些跳动的光影字样。
再看看一屋子狼藉。
眉头先是皱成川字。
随即又缓缓舒展开。
她弯下腰。
拾起脚边一只被水冲得变了形的调羹。
随手丢在旁边的空碗里。
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她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在胸腔里转了三圈。
最后终于从带着三分心疼七分豁达的腔调里吐了出来。
脸上硬挤出个笑：
“哎呀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几步走到两位“落难神仙”面前。
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响。
眼睛笑眯眯弯成了两道月牙缝。
“二位这经也是遭了，难也是受了，这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你们看看，把我们家折腾成这样……”
她手指点过狼藉的大堂。
重点在门口那显眼的矮了一截的门槛上顿了又顿。
“这损失……”
她刻意拉长了调子。
笑容更加“慈祥”：“咱们同福客栈一向以德服人！这样吧，”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百眼魔君摸索老花镜的动作和灵感大王那瑟瑟发抖的样子上飞快扫过。
“也不用金银那种俗物了，显得见外！”
话音一转，佟湘玉声音变得异常爽快：“你们二位来路……呃，源流想必不凡吧？特产总有的吧？山珍海味、什么长了千年的灵芝啊、能发光的宝珠啊、能自个儿冒泡的灵泉水啊……不拘什么稀罕物件，拿来抵偿就行！让咱们同福也沾沾仙气，升升级！我佟湘玉保证给你们办场热热闹闹的……告别答谢特卖会！让家人们也见识见识仙家宝贝，多捧场多支持！你们说……咋样？”
吕秀才扶了扶眼镜。
凑近老婆耳边。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文人的敏锐：“芙妹……掌柜的这是在‘敲诈’……呃不，是‘化缘’吧？”
郭芙蓉撇撇嘴。
却也忍不住笑了：“管她呢！能捞回来点好东西总是好的！”
“唉哟……”
被水呛得还在咳嗽的百眼魔君闻言。
那捂着眼睛的手都忘了疼。
喉咙里发出一声气苦的呻吟。
像是被狠狠剜掉了一块心头肉。
灵感大王更是身子一缩。
本就湿漉漉的脸显得更白了。
下意识地护了护自己身上那件“龙袍”。
“行……行吧……”
百眼魔君认命地垂下了脑袋。
声音嘶哑无力。
“我……我那洞府还有几块……‘千眼石’，采自山阴极寒之地，千年凝一点幽光，可辟邪宁神……”
灵感大王哭丧着脸：“我……我那水府深处……还剩些……‘避水金睛砂’，磨粉泡水，能在水下视物一炷香……”
“诶——这就对了嘛！”
佟湘玉一拍大腿。
眉开眼笑。
仿佛眼前不是两个狼狈妖怪，而是两尊送财童女。
“合作共赢！互利互惠！家人们！”
她高兴地扬起头。
对着空中那片流转着弹幕的光幕。
声音热情洋溢。
“都听见了吧？真正的仙家特产！限量限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哇！有要预定的……啊不，是有需要的宝宝们，待会儿都来捧个场！”
【坐等仙家土特产！掌柜的商业奇才！】
【水底视力药丸预定 1】
【金光阵没见识到，金光石必须有！】
白展堂凑到老邢身边。
手肘撞了他一下：“嘿，老邢，还影响仕途不？”
邢捕头翻了个白眼：“影响！大大的影响！不过……”
他看着佟湘玉那眉飞色舞盘算着发财大计的样子。
又看看空中那热烈的光幕。
咽了口唾沫。
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过……要是能分润一点……‘润’笔费……那也算改善伙食了嘛……亲娘咧，最近油水少……”
燕小六更是机灵地不知从哪掏出了他的宝贝唢呐。
鼓着腮帮子。
滴滴答答吹了一小段不成调的欢快曲子。
算是对这场“同福特色解决方案”的另类赞赏。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金辉恋恋不舍地滑下同福客栈的门槛。
将那道新添的裂痕染上一抹温润的橘色时。
客栈里已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带着烟火气的闹哄哄。
佟湘玉拨拉着重新焕发活力的铜算盘。
噼啪声响得欢快。
脸上笑容真诚了不少。
郭芙蓉正吆喝着吕青橙收拾地上残留的冰渣水渍：“放着我来……无双你歇会儿！”
那边李大嘴已经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了。
鱼香混合着一股奇异的、略带焦糊的药膳味儿飘了出来。
据说是新研发的“金砂避火明目养生汤”。
客栈中央的小方桌旁围坐了一圈人。
百眼魔君低着头。
鼻梁上架着一副……吕秀才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备用的旧眼镜框（镜片摔没了）。
看上去有点滑稽。
他手指有些发僵。
正笨拙地在一块看起来像某种金属矿石碎片、表面布满了针尖大小密集孔洞的灰褐色“千眼石”上刻画着什么符文印记。
灵感大王则在摆弄几个粗糙的竹筒。
里面装着些暗金色的湿润沙粒。
两人神情虽然复杂——糅合了肉疼、解脱和一丝被强行“营业”的无奈——但手上动作倒也算认真。
吕秀才在一旁拿着小本子和一支自制的炭笔。
详细记录着那些玄乎名称的效果和“使用方法”——这些东西最后都要编入佟湘玉的“产品清单”。
【这售后服务，从拆迁补偿升级成仙侠文创特产，掌柜的，格局打开了！】
【所以真相是……被现代化逼到绝路的古代妖精再就业培训班？】
【物理伏妖一时爽，带货还看佟掌柜！同福客栈，神仙妖鬼的必经驿站！】
【小当家李大嘴即将推出‘仙砂拌饭’？期待值爆表！】
【六六六！这哪是历险，这是直播创业致富经！】
几小片微弱但稳定的淡白光芒从阿楚手腕的小设备上浮起。
汇聚成几行清晰的光字。
阿楚慵懒地靠在晏辰身上。
晏辰则自然地环着她的腰。
两人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
嘴角都挂着轻松惬意的笑。
“宝宝们，”
阿楚对着光幕眨了眨眼。
语调带着直播结束时特有的慵懒甜腻。
“怎么样？今天的‘神话业务办理纪实’，还够劲儿吧？”
她指尖在晏辰手腕的操控面板上轻轻一点。
空气里没有任何征兆地响起了几声极其清脆悠扬的鸟鸣。
随即，一连串叮咚如玉珠落盘的奇异旋律温柔地流淌出来。
调子很简单。
却带着一种古拙的宁静和安抚之意。
正是阿楚不久前刚从祝无双哼唱的山野小调里提取改编出的背景音。
铁蛋非常识趣。
也只让这舒缓的、属于这片时空的声音流淌片刻就悄然停止。
恰到好处。
傻妞端着一个托盘过来。
上面放着几只粗瓷碗。
盛着李大嘴特制的、颜色有点可疑的褐色汤水。
“谢啦！”
阿楚坐直身体。
接过碗。
对着傻妞甜甜一笑。
“‘金砂汤’诶，晏辰你得多喝点，补补脑子！”
她把碗塞到晏辰手里。
晏辰无奈地看着碗里漂浮的几粒可疑金色渣滓。
但还是低头尝了一口。
眉头挑了挑：“嗯……确实……有味儿。”
他没说是什么味儿。
【坐等‘千眼石’护眼支架！科学养生，从仙侠周边开始！】
【水淹七军不可怕，避水砂在手，鱼塘任我游！】
【琴音引鹤归山泽，同福化解两界劫】
【金光虽破余香在，客走天涯水自流】
晒得门口那半块青石门槛温乎乎发亮。
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气味——花椒的麻、陈醋的酸、还有一点隔夜菜肴混合着木桌板的味道。
突然，这安逸的气息被一股浓烈的鱼腥味粗暴地撕裂了。
一个身影踉跄着进入客栈。
这人好生古怪。
身量不算高大，却穿着一件明黄色的东西。
离“龙袍”大概就差了十万八千针脚。
那布料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不住地往下淌水珠子。
他脸色也如水中泡久了的馒头，又白又浮肿。
头发则像被水草缠过的一团乱麻，湿漉漉地贴在脑门和脖颈上。
每走一步，脚下都拖出一小滩水渍。
“额滴个神啊！”
柜台后噼啪作响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佟湘玉眼睛瞪得溜圆。
心疼地看着她刚擦干净没多久的硬木地板。
“这……这位客官，您这是打……捞鱼去了还是让鱼给捞了？这水……”
紧随其后，又一人跨进门槛。
与头前这位的“水润”不同，这位老者背脊挺得笔直。
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架着一副小小的圆形玳瑁老花镜，镜片厚重得如同瓶底。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
双手负在身后。
眉头锁得死死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哼！腌臜腥膻，污浊不堪！”
灰袍老者捏着鼻子。
声音像是干裂的破锣。
穿龙袍的“落汤鸡”喘匀了气。
猛地一拍胸膛，激起的水花溅了旁边的桌子腿都是。
“气煞我也！”
他嗓子又尖又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
“本王……咳咳！我！在那条河好端端待了多少年！那群遭雷劈的杀千刀！今天挖砂，明天放毒，后天又堆些烂泥臭烂菜！我的通天河水宫！水宫啊！连块青石板都让淤泥盖得瞧不见了！水又脏又臭，鱼虾都快死绝了！想做个安稳富贵的灵感大王我容易么我？气煞我也啊！”
他跺着湿透的脚，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呸！”
灰袍老者啐了一口。
猛地凑近龙袍大王，鼻尖差点撞上对方湿漉漉的脸。
“你那点子鱼腥水算什么？我那金光千目阵！苦心孤诣操练几百年！金光蔽日，百邪莫侵！多大气派！可恨那些没开窍的凡人！”
他激动得双手挥动。
指骨捏得咔咔响。
“弄出那些亮晃晃的劳什子灯来！比太阳还扎眼！没日没夜地瞎照！照得我那些宝贝眼睛啊……酸、胀、痛！眼泪就没干过！现在看东西都重影了！我这金光阵……成了个花里胡哨的走马灯！我这百眼魔君，还有何颜面见人？呜呼哀哉！”
说到痛处，他竟真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镜片后面并无泪水的眼窝。
阿楚麻利地从腰间抽出一个流线型的银色小设备。
熟练地按了几下。
晏辰几乎同时默契地调整着自己手腕上的装置。
两人手腕轻触，相视一笑。
眼中全是看乐子的促狭光芒。
“开整开整，家人们！”
阿楚对着镜头挤了下右眼。
细碎光点在她指间的小装置旁流转。
在空中交织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幕。
“看见没？行走的神话素材库，现场表演‘生存焦虑’升级版！”
一道柔和的光束无声地落在客栈半空。
凝结出流动的弹幕文字。
那些字迹清晰可辨，带着来自不同时空的鲜活反应：
【卧槽槽槽槽！灵感大王？就是西游里面专吃童男童女的那个？】
【说好的通天河大boss呢？这狼狈样……水污染受害者联盟新成员？】
【百眼魔君戴老花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我头掉！金光阵变走马灯？？？神吐槽！】
【掌柜的算盘要按冒烟了吧？修地板费得讹多少银子？】
【老白那葵花点穴手要按捺不住了！你看他手指头在哆嗦！】
“替天行道？小郭姐姐霸气！我的惊涛骇浪掌也准备好了！恶贯满盈的孽畜！”
吕青橙握着小拳头跳着脚。
眼睛瞪得溜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放着我来！”
祝无双清亮的声音响起。
手已麻利地抓起灶台旁一条原本用来盖蒸笼的白抹布。
“这地……再不擦就泡坏了！”
话落，她已经蹲在灵感大王脚边那滩水渍旁，用力擦拭起来。
白展堂人早已悄无声息地贴墙溜到了两位不速之客的侧后方阴影里。
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如剑。
指骨绷得微微煞白。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灵感大王后脖颈子那块暴露的湿皮肤。
喉咙里低低咕哝：“点？还是不点？点了怕他真变条大鱼扑腾……影响仕途，亲娘咧……”
那厢佟湘玉心里噼里啪啦打得山响。
嘴角却扯出一个十足诚恳的笑。
“二位客官……哦不，这位大王，这位魔君，受委屈了哇！我们这同福客栈，主打的就是个公道！弄脏了我们这金丝楠木的……呃……酸枝木的地板，损坏了我们这对历史价值不可估量的……呃……榆木的门槛，”
她眼风扫过门口那块极其普通的门槛。
“再加上无双姑娘这高级护理……怎么着也得赔……补偿我们这个……环境治理费和……精神抚慰金吧？”
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
眼睛亮得活像看见了金元宝。
“赔？！补偿？！”
灵感大王被这颠倒黑白的指控气得头发都要炸开了。
“明明是你这破地方门槛硌了我的脚！污了我的衣！”
他身上的水汽似乎骤然浓烈了几分。
几缕不易察觉的淡蓝色冰晶在空气中凝结又融化。
“掌柜的言之差矣！”
百眼魔君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冷意。
“是尔等门前这低劣石板伤了君上！更令我身心俱疲！”
他灰袍无风自动。
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诡异地闪过一道刺目的金色流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粗布袖口用力擦着厚重的镜片。
吕秀才小心翼翼地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黑框眼镜。
清咳一声。
“子曾经曰过，‘修己以安人’。二位所遭烦难，实乃……呃……城乡发展不协调之阵痛也。小生窃以为……”
“哗擦！”
白敬琪利落地一抹鼻子。
他那把擦得锃亮、造型极其酷炫的左轮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一枚银亮的子弹被他捏着，以极其夸张又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咔嚓”一声按进弹巢。
枪口虚虚指向灵感大王。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装腔作势。
“欺负我们同福没人了是吧？打坏的门槛地板，按小爷我的规矩，得用金子赔！懂不？”
他特意侧了侧身，确保自己半边帅气的侧脸能出现在全息弹幕的光影范围内。
被这七嘴八舌的指责和威胁围在当中。
又被白敬琪这明显花架子大于实质的挑衅。
灵感大王的脸由白转青再透出赤红。
那身湿透的“龙袍”剧烈起伏。
“凡人！安敢如此欺我！”
一声尖利刺耳的咆哮猛地从他喉咙里炸开，如同千万根冰针刺向耳膜！
整个大堂里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桌上的茶碗边缘瞬间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
更恐怖的是，他那湿漉漉的身体仿佛充气般开始鼓胀、变形！
皮肤下透出怪异的青蓝色鳞片状纹路。
嘴巴拉长变阔。
尖锐的獠牙刺破嘴唇。
他脚下的水渍瞬间化为冰层，向四面飞速蔓延！
“啊——！”
莫小贝尖叫一声，吓得直往郭芙蓉身后缩。
“孽障！尔敢！”
郭芙蓉柳眉倒竖，双掌一翻，凛然无惧。
内力暗涌就要冲上去。
“排山——！”
“芙蓉且慢！”
吕秀才急得一把抓住郭芙蓉的胳膊。
“危险！”
阿楚晏辰心头也是一凛。
晏辰一手紧握激光发射器。
另一只手本能地去拉阿楚想将她护在身后。
阿楚却反手啪地拍了他手背一下。
眼神又亮又凶，透着一股“别挡老娘看戏”的彪悍劲儿。
铁蛋的反应最快。
他那圆筒形的身体瞬间变形。
咔咔几下延展出一面弧形的透明能量护盾。
精准地挡在阿楚、晏辰以及近前的佟湘玉和莫小贝身前。
傻妞的身体也微微一沉。
四肢关节处发出微不可闻的调整声，摆出了防御姿态。
恰在此时，那一直捏着眼镜腿、默默忍受骚扰的百眼魔君也爆发了！
“聒噪喧哗！污秽不堪！”
他那满是沟壑的老脸上爆起根根青筋。
一股暴戾凶煞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出。
直接将灵感大王散发出的冰寒之气压了下去。
他霍然抬头！
“嗡——！”
一声沉闷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凭空响起！
整个客栈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了一下。
随即猛地向外膨胀！
百眼魔君负在身后的双臂猛地向上扬起！
那双臂的灰色袖袍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撕扯成碎片！
皮肤之下，无法计数的金色光点骤然亮起！
密密麻麻！
一层、两层、三层……无穷无尽！
那已经不是手臂了！
仿佛是两根嵌满了千百颗燃烧着刺目金光的宝石的怪异圆柱！
整个老者的上半身，连同他那苍老的头颅，似乎都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只疯狂燃烧的黄金眼瞳组成的、既神圣又无比诡异、令人头皮炸裂的光源！
炽烈、霸道、足以焚毁一切生机的金光。
像瞬间爆炸的恒星内核释放出的冲击波。
从他身体上那千百只“眼睛”里毫无保留地、蛮横地喷射出来！
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发出焦糊味。
那光芒纯粹霸道到了极致。
完全不是人类灯火所能比拟的强度！
整个同福客栈的大堂，所有的角落，所有的阴影。
瞬间被这纯粹的金光塞满！
涂抹成一片绝对霸道的、亮到极致、反而给人一种视觉被剥夺般的金白色恐怖世界！
悬挂在空中的全息弹幕光幕。
在这骤然爆发的恐怖金光照耀下。
就像脆弱的肥皂泡撞上了烧红的烙铁。
“啵”的一声轻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眼睛！”
“光！好强的光！”
“疼！”
“闭眼！快闭眼！”
被那极致金光刺中双目的瞬间。
所有人的视野里只剩下无尽的烧灼白色。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剧痛如同细密的钢针刺入眼球深处直通脑髓！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佟湘玉手里的铜算盘脱手飞出。
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白展堂蹲在地上死死捂住双眼。
手指因为剧痛痉挛地抠着地面。
吕秀才“啊”了一声，整个人撞在柜台上。
郭芙蓉刚提起的内力被金光一冲，闷哼一声退了好几步。
就连自诩防御强悍的铁蛋，他那面能量护盾也剧烈扭曲波动。
表面荡漾起一层层破碎的波纹光芒，发出不堪重负的“滋啦”声。
“啊哈哈哈！鼠目寸光！凡尘蝼蚁！岂能直视本君神光！”
百眼魔君狂放沙哑的大笑声在金光地狱中震荡。
充满了暴戾的得意和宣泄的快感。
那千百只眼瞳射出的金光毫无衰减之势。
甚至愈发浓烈霸道！
在这纯粹金光暴烈冲刷、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被点燃焚尽的炼狱中心。
一个稚嫩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冷冽逻辑的声音响起。
“闭眼！不要直视！”
吕青柠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那震耳欲聋的金光和狂笑里！
她那双透过镜片的目光。
在极致的光污染中竟爆发出一种穿透性的锐利——不是物理上的看透。
而是基于缜密观察和推演得出的结论：“他光线太强了！就像正午最烈的太阳！你们越瞪大眼睛想看清，反而越伤眼！所有亮光都会彼此反射增强，越多的光打到他身上，他反扑出来的金光就越强！真相只有一个：强光互克！必须阻断‘光循环’！”
她的小脸紧绷着。
镜片后的目光在令人心胆俱裂的强光中急遽搜寻可利用之物。
视线迅速扫过被金光冲击得几乎虚化扭曲的桌椅。
掠过地上那件滑落下来的、灵感大王那件湿透了的黄不黄灰不灰的龙袍外套！
“强光……”
秀才紧紧护着身后的郭芙蓉。
在一片金光灼眼、脑仁剧痛的眩晕中捕捉到女儿冷静的关键词。
“青柠……说的是理！光学……光学之折射、反射……”
他一边痛得倒抽冷气。
一边大脑艰难却执着地运转起来。
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里挤出一点应对之道。
“‘疾雷不及掩耳’……不对！‘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也非此意！等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一阴一阳之谓道’？光……亦是物，有生必有克！”
他急得猛地一拍脑门！
“挡住他自身的光源！”
吕青柠已经付诸行动！
她小小的身影极其敏捷。
不顾金光灼烤皮肤的刺痛。
像只灵猫俯身蹿向地面！
啪嗒！
她飞快地抓起了那件湿漉漉、吸饱了水的大王外袍！
那布帛入手沉重冰凉。
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鱼腥味和水腥气。
吕青柠毫不迟疑。
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猛地一抡！
呼——！
那件沉重的湿袍子被抡圆了。
如同一面巨大的、浸透了水的破旗。
带着沉闷的呼啸声。
精准地朝着光源的核心——百眼魔君那布满金光“眼睛”的上半身砸了过去！
湿淋淋的布帛兜头盖脸罩下来的瞬间。
那狂暴的金光果然微微一暗！
似乎被这粗糙潮湿又厚重的物质阻挡了瞬间！
恰在此时，晏辰眼睛陡然亮了！
他反应极快。
百眼魔君那金光一暗的刹那。
他就读懂了吕青柠的思路！
强光互克？
阻断光循环？
那不就是光污染治理原理吗！
“铁蛋！”
晏辰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兴奋。
“护盾最大功率！只挡地面散光！”
铁蛋身体发出嗡鸣。
那面变形的能量盾嗡的一声猛然暴涨。
瞬间扩大为一面巨大的光墙。
牢牢护在众人前方。
但那光墙表面不再折射炫光，反而暗沉沉如同一面特制的吸光板！
“阿楚！聚焦投射！”
晏辰又喊。
阿楚心领神会！
她在铁蛋展开护盾的瞬间已将手中的直播控制模块拍在晏辰背上。
自己则飞快地从腰侧的战术包里掏出一个铅笔大小的精致黑色金属筒！
那圆筒前端细如针尖，闪烁着一点冷冽的乌光！
她拇指用力一推侧面的滑块！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频率奇高、如同蚊蚋却又直透脑膜的震颤声响了起来！
一道极其凝聚、颜色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光束。
比头发丝还要细上十倍。
从那针尖般的端口骤然射出！
光束几乎没有任何可见的散射。
像一柄无形的、凝聚了全部破坏力的凿子。
无声无息地刺向被湿袍遮挡而剧烈挣扎扭动、即将再次爆出金光的百眼魔君脸上！
晏辰早已同步动作！
在阿楚激发光束的同时。
他猛吸一口气。
对着自己手腕上那个银色的通讯装置厉声吼道：“傻妞！洗地！”
“明白！”
傻妞清亮的声音在金光轰鸣中显得格外沉稳。
她双臂猛地向侧后方一架！
嗤嗤嗤！
密集而急促的气流从她后背和手肘处的合金喷口中爆发出来！
形成两道强劲的推力！
借着这股推力，她整个人如同发射的导弹。
朝着厨房方向猛扑过去！
砰！哗啦！
她直接撞开了半掩的厨房门！
目标明确。
角落那个连接着厨房大号水箱和小型加压气泵的洗车水枪！
这是上次李大嘴洗猪肉时弄脏院子后，阿楚实在看不过眼，用现代材料随手改装出来的简易高压清洗设备，平时就丢在墙角。
“启动！最大功率！”
傻妞双手迅如闪电。
拔掉水枪接头塞子，接好水管。
手指在简易的加压泵控制面板上飞快点击激活！
嗡嗡声和水流涌动的汩汩声立刻响起！
高压枪喷嘴在智能加压下开始微微震颤！
啪嗒！
傻妞抓住手柄，转身！
水流汹涌！
对准大堂！
阿楚那道凝聚到极致的激光光束。
在百眼魔君即将扯开湿袍、重新爆发金光的危急关头。
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架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老花眼镜片中心！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烧红铁条烙在冰块上的声音响起！
那厚厚的树脂镜片中心点。
瞬间被高温灼烧出一个细小的、焦黑的孔洞！
边缘呈现熔融状态！
紧接着，那束激光余势未竭。
穿过孔洞。
微弱却精准地刺在百眼魔君额头上那密密麻麻、正全力放射金光的一只眼睛上！
“啊——我的眼！！！”
百眼魔君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
那只被直接灼烧到的金色眼瞳瞬间失明！
从刺目的金色光芒爆开状态瞬间变成了一个烧焦的黑点！
钻心的剧痛如同电流。
顺着那只眼睛猛地刺入大脑！
他正要去扯头上湿袍的动作瞬间僵住！
全身那千百只放光的“眼睛”爆发出的金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脖子。
猛地一暗！
剧烈地摇曳抖动起来！
金光强度骤降！
晏辰看得真切。
对着傻妞的方向嘶声大吼：“就是现在！喷他眼睛！”
傻妞早已蓄势待发！
高压水枪的枪口早已瞄准那个金光乱闪的人影！
听到晏辰指令，她猛地扣下扳机！
“滋——！！！”
一道粗壮有力、在空气中拉出尖锐呼啸的白亮水柱。
如同一条愤怒的水龙。
从厨房方向咆哮着冲出！
带着高速破空的声音和高压赋予的强大冲击力。
无比精准地打在百眼魔君脸上！
咣当！
那副厚重的老花镜瞬间被水流击飞！
露出下面一张遍布着无数痛苦扭曲着、闪烁着不稳定金光、又因剧痛而抽搐的面孔！
水柱如同铁锤般狠狠撞击在那些眼睛上！
强大冲击力打得他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
“嗷嗷嗷嗷——！！！”
百眼魔君的惨嚎声简直能掀翻屋顶！
被冷水猛烈冲击的痛苦和被强光灼伤眼睛的剧痛叠加。
让他彻底失去了对抗能力！
他身上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
明灭不定地狂闪几下。
嗤啦一声彻底熄灭！
千百颗“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瞬间暗淡下去。
只留下皮肤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诡异凹陷纹理！
他双手捂着脸颊。
痛苦地弯下了腰。
剧烈咳嗽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魔神气势荡然无存。
“嗬……咳咳……我的……通天河……水宫……”
灵感大王被这突然的强光、混乱和水流也吓傻了。
此刻金光一灭，他才喘上口气。
看到百眼魔君那副惨状。
又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同福客栈。
脸上那凶残暴戾的妖气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迷茫、惊恐和后怕。
结结巴巴地念叨着自己的水府。
看着地上那滩被水流冲得稀薄的血迹。
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阳光重新主宰了同福客栈的大堂。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木头被强光照射的焦糊味。
以及淡淡的鱼腥味。
“额滴个神啊……”
佟湘玉看着满目疮痍——地面被冲得乱七八糟。
水渍混合着冰碴。
桌椅东倒西歪。
几个碗碟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门口那块门槛似乎又矮了几寸。
显然是被方才的冰和金光反复折腾的。
她心疼得脸都惨白了。
吕秀才颤巍巍地扶着自己的眼镜（幸好镜片没碎）。
掏出随身小本子。
手指颤抖地记录着什么。
嘴里念念有词：“强光刺目，水能克火？不……光非火……水亦可克金？五行生克之道，深矣！此役当录之，名曰……‘科学破妖法论’？”
“哗擦！没劲儿！”
白敬琪一脸不爽。
耍帅般将那把造型夸张的左轮在手指上转了一圈。
“咔哒”收进腰间自制的牛皮枪套里。
另一只手帅气地抚过额前略有点乱的刘海。
“小爷我那子弹白装了！还没给他们见识见识啥叫一枪定乾坤呢！”
“亲娘啊！”
邢捕头不知何时躲到了后院门口。
只探进半个脑袋。
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
一脸的苦相。
“佟掌柜啊，您这同福客栈最近也太‘热闹’了吧？影响仕途啊……亲娘咧，这仕途怕是又要坎坷了……”
燕小六倒是胆子大点。
挤在门口另一边。
不过看着里头那一片狼藉和两个“凶神”的惨样。
他眼珠转了转。
习惯性地清清嗓子。
摆出捕头的架子：“那个……那俩……呃，妖怪是吧？你们损坏公物，扰乱治安……不过……本捕头念你们初犯又受了惊吓，今天就网开一面……”
他顿了顿。
嗓门拔高。
习惯性地来了结尾：“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呃不对！是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好……好……”
百眼魔君捂着眼睛。
声音嘶哑痛苦。
带着巨大的失落和茫然。
几乎要哭出来。
“走了……这就走……金光阵……废了……”
他摸索着想拾起地上摔变形的老花镜。
灵感大王更是唯唯诺诺。
大气都不敢出。
身上的“龙袍”湿嗒嗒地贴着他缩成一团的身子。
连残留的鱼腥味似乎都被吓淡了几分。
【哈哈哈哈哈掌柜的内心在咆哮：赔钱！十倍地板的钱！】
【替天行道→替“客”行商！佟掌柜，不愧是你！】
【吕青柠MVP！科学小神探名不虚传！从眼镜蛇变成眼镜侠！】
【物理驱魔，最为致命！洗车水枪立功！下次是不是该带电棍了？】
【强光互克！万物皆可物理定律制裁！】
【六六六！还得是同福客栈！神仙来了也得盘着！】
半空中，由阿楚腰包小设备投射出的微光粒子重新聚集。
全新的全息弹幕开始浮现。
文字流淌。
热烈地复述着刚才的惊天一役。
带着无法言说的亲切感。
佟湘玉看着那些跳动的光影字样。
再看看一屋子狼藉。
眉头先是皱成川字。
随即又缓缓舒展开。
她弯下腰。
拾起脚边一只被水冲得变了形的调羹。
随手丢在旁边的空碗里。
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她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在胸腔里转了三圈。
最后终于从带着三分心疼七分豁达的腔调里吐了出来。
脸上硬挤出个笑：
“哎呀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几步走到两位“落难神仙”面前。
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响。
眼睛笑眯眯弯成了两道月牙缝。
“二位这经也是遭了，难也是受了，这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你们看看，把我们家折腾成这样……”
她手指点过狼藉的大堂。
重点在门口那显眼的矮了一截的门槛上顿了又顿。
“这损失……”
她刻意拉长了调子。
笑容更加“慈祥”：“咱们同福客栈一向以德服人！这样吧，”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百眼魔君摸索老花镜的动作和灵感大王那瑟瑟发抖的样子上飞快扫过。
“也不用金银那种俗物了，显得见外！”
话音一转，佟湘玉声音变得异常爽快：“你们二位来路……呃，源流想必不凡吧？特产总有的吧？山珍海味、什么长了千年的灵芝啊、能发光的宝珠啊、能自个儿冒泡的灵泉水啊……不拘什么稀罕物件，拿来抵偿就行！让咱们同福也沾沾仙气，升升级！我佟湘玉保证给你们办场热热闹闹的……告别答谢特卖会！让家人们也见识见识仙家宝贝，多捧场多支持！你们说……咋样？”
吕秀才扶了扶眼镜。
凑近老婆耳边。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文人的敏锐：“芙妹……掌柜的这是在‘敲诈’……呃不，是‘化缘’吧？”
郭芙蓉撇撇嘴。
却也忍不住笑了：“管她呢！能捞回来点好东西总是好的！”
“唉哟……”
被水呛得还在咳嗽的百眼魔君闻言。
那捂着眼睛的手都忘了疼。
喉咙里发出一声气苦的呻吟。
像是被狠狠剜掉了一块心头肉。
灵感大王更是身子一缩。
本就湿漉漉的脸显得更白了。
下意识地护了护自己身上那件“龙袍”。
“行……行吧……”
百眼魔君认命地垂下了脑袋。
声音嘶哑无力。
“我……我那洞府还有几块……‘千眼石’，采自山阴极寒之地，千年凝一点幽光，可辟邪宁神……”
灵感大王哭丧着脸：“我……我那水府深处……还剩些……‘避水金睛砂’，磨粉泡水，能在水下视物一炷香……”
“诶——这就对了嘛！”
佟湘玉一拍大腿。
眉开眼笑。
仿佛眼前不是两个狼狈妖怪，而是两尊送财童女。
“合作共赢！互利互惠！家人们！”
她高兴地扬起头。
对着空中那片流转着弹幕的光幕。
声音热情洋溢。
“都听见了吧？真正的仙家特产！限量限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哇！有要预定的……啊不，是有需要的宝宝们，待会儿都来捧个场！”
【坐等仙家土特产！掌柜的商业奇才！】
【水底视力药丸预定 1】
【金光阵没见识到，金光石必须有！】
白展堂凑到老邢身边。
手肘撞了他一下：“嘿，老邢，还影响仕途不？”
邢捕头翻了个白眼：“影响！大大的影响！不过……”
他看着佟湘玉那眉飞色舞盘算着发财大计的样子。
又看看空中那热烈的光幕。
咽了口唾沫。
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过……要是能分润一点……‘润’笔费……那也算改善伙食了嘛……亲娘咧，最近油水少……”
燕小六更是机灵地不知从哪掏出了他的宝贝唢呐。
鼓着腮帮子。
滴滴答答吹了一小段不成调的欢快曲子。
算是对这场“同福特色解决方案”的另类赞赏。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金辉恋恋不舍地滑下同福客栈的门槛。
将那道新添的裂痕染上一抹温润的橘色时。
客栈里已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带着烟火气的闹哄哄。
佟湘玉拨拉着重新焕发活力的铜算盘。
噼啪声响得欢快。
脸上笑容真诚了不少。
郭芙蓉正吆喝着吕青橙收拾地上残留的冰渣水渍：“放着我来……无双你歇会儿！”
那边李大嘴已经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了。
鱼香混合着一股奇异的、略带焦糊的药膳味儿飘了出来。
据说是新研发的“金砂避火明目养生汤”。
客栈中央的小方桌旁围坐了一圈人。
百眼魔君低着头。
鼻梁上架着一副……吕秀才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备用的旧眼镜框（镜片摔没了）。
看上去有点滑稽。
他手指有些发僵。
正笨拙地在一块看起来像某种金属矿石碎片、表面布满了针尖大小密集孔洞的灰褐色“千眼石”上刻画着什么符文印记。
灵感大王则在摆弄几个粗糙的竹筒。
里面装着些暗金色的湿润沙粒。
两人神情虽然复杂——糅合了肉疼、解脱和一丝被强行“营业”的无奈——但手上动作倒也算认真。
吕秀才在一旁拿着小本子和一支自制的炭笔。
详细记录着那些玄乎名称的效果和“使用方法”——这些东西最后都要编入佟湘玉的“产品清单”。
【这售后服务，从拆迁补偿升级成仙侠文创特产，掌柜的，格局打开了！】
【所以真相是……被现代化逼到绝路的古代妖精再就业培训班？】
【物理伏妖一时爽，带货还看佟掌柜！同福客栈，神仙妖鬼的必经驿站！】
【小当家李大嘴即将推出‘仙砂拌饭’？期待值爆表！】
【六六六！这哪是历险，这是直播创业致富经！】
几小片微弱但稳定的淡白光芒从阿楚手腕的小设备上浮起。
汇聚成几行清晰的光字。
阿楚慵懒地靠在晏辰身上。
晏辰则自然地环着她的腰。
两人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
嘴角都挂着轻松惬意的笑。
“宝宝们，”
阿楚对着光幕眨了眨眼。
语调带着直播结束时特有的慵懒甜腻。
“怎么样？今天的‘神话业务办理纪实’，还够劲儿吧？”
她指尖在晏辰手腕的操控面板上轻轻一点。
空气里没有任何征兆地响起了几声极其清脆悠扬的鸟鸣。
随即，一连串叮咚如玉珠落盘的奇异旋律温柔地流淌出来。
调子很简单。
却带着一种古拙的宁静和安抚之意。
正是阿楚不久前刚从祝无双哼唱的山野小调里提取改编出的背景音。
铁蛋非常识趣。
也只让这舒缓的、属于这片时空的声音流淌片刻就悄然停止。
恰到好处。
傻妞端着一个托盘过来。
上面放着几只粗瓷碗。
盛着李大嘴特制的、颜色有点可疑的褐色汤水。
“谢啦！”
阿楚坐直身体。
接过碗。
对着傻妞甜甜一笑。
“‘金砂汤’诶，晏辰你得多喝点，补补脑子！”
她把碗塞到晏辰手里。
晏辰无奈地看着碗里漂浮的几粒可疑金色渣滓。
但还是低头尝了一口。
眉头挑了挑：“嗯……确实……有味儿。”
他没说是什么味儿。
【坐等‘千眼石’护眼支架！科学养生，从仙侠周边开始！】
【水淹七军不可怕，避水砂在手，鱼塘任我游！】
【琴音引鹤归山泽，同福化解两界劫】
【金光虽破余香在，客走天涯水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