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咸菜坛子翻了天-《寒门巧妇理家记》

  那一夜,春织望着墙角的旧坛子,心绪翻涌。

  她知道,林家已经断了三天的粮。

  霍砚前日送来的两把米,还是从他自家省下的。

  可那点米,哪里能撑过整个冬天?

  眼下青黄不接,田里没得收成,家里又没男丁下地劳作,靠她一个姑娘家扛着,实在艰难。

  她蹲下身,轻轻拍掉坛口积尘,揭开泥封,一股淡淡的陈年香气飘出——是老坛子里特有的发酵味。

  这坛子当年养母用来腌萝卜干,味道极好,只是后来家中变故频仍,便被搁置一旁。

  春织眼神亮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她便起了身,将晒干的萝卜、白菜挑拣出来,洗净晾干,再细细切丝,放入大木盆中揉搓去水气。

  她记得李三姑说过:“咸菜要脆爽,关键在火候和调料。”于是她翻出仅存的一点花椒、八角,再加上自己晒干的姜片,一起炒香碾碎,撒入菜中。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她整整忙活了一整天。

  黄昏时分,二十个坛子整齐排列在灶屋角落,盖上了新扎的油纸与泥封。

  第三日天未亮,春织便背着两个沉甸甸的坛子,独自步行赶往镇上王婆子的杂货铺。

  王婆子见她来了,先是一愣,随即叹道:“你这丫头,真要去卖咸菜啊?”

  春织点头,语气坚定:“我做的菜干净讲究,口味也调得好,想试试看能不能换几个钱。”

  王婆子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眼里竟有几分心疼。

  她年轻时也是这样,为了生计什么都干过。

  她摆摆手,道:“行吧,放我这儿试试,要是没人买……你自己拿回去。”

  “谢谢王婆婆。”春织福了福身,放下坛子便回村去了。

  那天晚上,正当春织守着灯盏缝补破衣时,王小六悄悄摸进院子,压低声音道:“春织姐,今天有人买了你的腌菜,说味道不错!”

  春织心头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辛苦你跑一趟。”

  王小六挠挠头,憨笑道:“不辛苦,我知道你不容易。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他走后,春织才轻轻舒了口气。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尝她的手艺。

  然而好景不长,不到几日,风言风语便在村里传开了。

  “林家女儿卖咸菜为生,真是丢了祖宗的脸面!”

  “张氏怎么说的?堂堂林家长房媳妇,岂能容忍这种事?”

  这些话,原话出自林大山之女张氏之口。

  她站在村口井边洗衣,故意提高了嗓门,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本就嫉妒春织得宠,更恼她如今竟成了林家主事之人。

  她心中不服,嘴上便不饶人。

  消息传到王婆子耳中,铺子里原本还热络的顾客忽然少了大半。

  王婆子皱着眉,对王小六道:“别让那丫头来烦我,我不愿卷入这些家务事。”

  王小六不敢多言,只能偷偷跑来告诉春织。

  春织听后,没有动怒,也没有当场反驳,只是沉默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她开始留意来铺子的客人,发现不少原本打算买的人都临时改了主意,甚至有人远远看见她走近,便匆匆离开。

  但她并未就此放弃。

  几天后,一位村外来的商人带着仆人来到铺子,怒气冲冲地找到王婆子,指着一个空坛子大声质问:“你们这腌菜怎么回事?吃下去差点吐出来,又酸又臭,怕不是发霉了!”

  王婆子吓坏了,赶紧赔不是:“哎呀客官息怒,这是我店里新上的货,我们也不知情……”

  那人甩袖而去,留下王婆子脸色铁青。

  王小六慌忙跑来找春织,支支吾吾地说:“春织姐……那个商人买的,是你上次寄卖的腌菜……”

  春织一听,眉头立刻蹙紧。

  她立刻赶往铺子,取回剩下的几个坛子,一一开封检查。

  果然,除了那一个之外,其余的气味正常、色泽鲜亮,入口仍是脆爽咸香。

  只有一个,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馊味。

  春织面色凝重,指尖摩挲着坛沿,心中已有猜测——这不是自然变质,而是人为所致。

  她抬头看向王小六,轻声道:“最近几天,谁来铺子最多?有没有可疑的人?”

  王小六低头思索,犹豫许久,才支吾着开口:“张……张大娘子前几天来过,说是来看杂货,但……她在后院待了一会儿,也没跟我说一声。”

  春织听后,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那些坛子收拾起来,转身离开了铺子。

  夜风吹过,她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步伐稳健如常。

  但谁也不知道,在她平静的外表之下,早已燃起了一团名为“反击”的火焰。

  夜色沉沉,春织提着那几个腌菜坛子回家时,心中已有了八分笃定。

  她知道,这绝非偶然之失,而是有人蓄意而为。

  可她没有当场发作,反而愈发沉默。

  第二天一早,她便找到王小六。

  “小六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你再仔细想想,前几日那位商人来铺子之前,还有谁进过后院?有没有人在坛子附近停留过久?”

  王小六挠头思索良久,神色越发紧张:“那个……张大娘子那天确实来了,说是来看杂货,还问了些盐价,我也没多想……她自己进了后院,说找王婆婆说话,我没拦住。”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低不可闻:“我……我真没看见她动什么……”

  春织点点头,眼中掠过一抹冷光,面上却仍旧平静如水。

  她轻轻拍了拍王小六的手臂,柔声道:“没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心里却沉得像压了块石。

  张氏,果然出手了。

  ——这不是第一次张氏对她下绊子,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这次不同,这次她要让所有人看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

  两日后,村口晒谷场人头攒动,乡亲们听说林家要在村里办个小宴,请吴老汉品鉴腌菜,都纷纷赶来凑热闹。

  春织将所有坛子一一排开,亲自揭开泥封,取出各色腌菜,请吴老汉逐一品尝。

  她站在一旁,不急不躁,只等结果。

  吴老汉细细咀嚼,眉头紧锁。

  最终,他放下筷子,开口道:“味道有好有坏,好坏分明。好者咸香脆爽,火候十足;差者酸臭异常,似是受了污染。”

  他抬眼看向春织:“你说这事有蹊跷?”

  “是。”春织点头,目光扫过人群,缓缓道,“若真是我手艺不好,自当认错。可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蓄意破坏我家腌菜声誉,损我林家生计。”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吴老汉皱眉:“可有证据?”

  春织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贴着红纸的小坛,递给吴老汉:“这是我昨日取回的原物证。请吴老汉再尝一口。”

  吴老汉接过,嗅了一下,顿时变了脸色:“这坛子上的气味……与那商人带回去的一模一样!”

  春织环视四周,终于落在张氏身上。

  “王小六昨日作证,事发当日,只有张大娘子一人曾未经允许进入后院,且停留时间较长。”她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不知张大嫂可愿解释?”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村民投去怀疑的目光。

  张氏面色骤变,强作镇定:“胡说!我只是路过铺子,怎会做这种事?你们凭空污人清白,我要告你们诽谤!”

  春织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那你可敢在我面前再吃一口你的‘自家腌菜’?”

  张氏脸色瞬间惨白,语无伦次:“我……我不吃也能说明问题……”

  “不必说了。”吴老汉重重放下筷子,沉声道,“此事明摆着,是有人存心捣乱,毁人门路。林家这丫头做得不错,不仅手艺好,心思也缜密。”

  他顿了顿,又道:“张氏身为长房媳妇,不思扶持家中弱小,反倒暗中使绊,实属不该!”

  围观人群中已有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指指点点。

  王婆子也趁势表态:“林丫头做的腌菜我吃过,确是上乘,我决定继续进货,还愿意涨两成价。”

  张氏被众人注视得无所适从,终于低下头,不敢再吱声。

  春织望着阳光下的坛子,嘴角微微扬起。

  但她已经赢得了第一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