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调离中枢-《大明太监秘史》

  成化十七年秋,御门听政的钟声在紫禁城上空回荡时,天刚蒙蒙亮。丹墀之下,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朝服的褶皱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怀恩站在御座侧后方,垂手而立,目光看似落在地面的金砖上,实则将殿内每个人的神色都收在眼底。

  兵部尚书项忠突然手持军报出列,锦缎封皮的军报在他手中微微发颤:“陛下,宣府急报。鞑靼骑兵三千越过边墙,已焚毁三处墩台,边民流离失所,守将恳请朝廷速发援兵。”

  朱见深揉了揉眉心,连日炼丹让他面色带着几分倦意:“诸卿有何对策?”

  内阁首辅万安立即出列奏道:“臣以为,当遣一员重臣前往督战。威宁伯王越久镇边关,熟悉虏情,麾下将士善战,可当此任。”

  “仅王越一人恐难周全。”次辅刘吉紧接着上前补充,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武将队列中的汪直,“西厂提督汪直曾于威宁海子大破虏寇,威名远播,若与王越同往,二人一文一武,必能克敌制胜。”

  怀恩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早已知晓万安与刘吉的打算——这两人昨日深夜曾先后到访司礼监值房,名义上是商议边患,实则是来探他的口风。当时怀恩只是捧着茶盏,淡淡说了句“阁老们为国分忧,陛下必会准奏”,便不再多言,如今看来,两人果然按计划行事。

  丹墀下,汪直眉头微蹙。他显然察觉到这提议中的蹊跷,正要开口推辞,却见皇帝已颔首准奏:“便依卿等所议。汪直、王越即日前往宣府督师,所需粮草军械,着户部、兵部速速筹备。”

  汪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躬身领旨:“臣遵旨。”

  退朝时分,怀恩在太和殿廊下拦住了汪直。他依旧是那副恭谨模样,语气平和:“汪公爷此番出征,老奴已命尚膳监备好干粮药材,还有御寒的棉衣,随时可往西厂运送,绝不耽误行程。”

  汪直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伪装。忽然,他冷笑一声:“怀公公费心了。不知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公公的美意?”

  “皆是为陛下分忧,为边关将士着想。”怀恩微微躬身,侧身让开道路,“公爷一路保重,老奴在京中静候捷报。”

  汪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怀恩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他转身回到司礼监,刚进门,心腹小太监便递上一张字条:“公公,万安大人的人送来的,说一切按计划进行。”

  怀恩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已妥”二字。他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随风飘散在香炉里。“告诉尚铭,密切关注汪直离京后的动向,西厂那边,按第二套方案来。”

  三日后,宣府镇。

  边关的风带着沙砾,刮在人脸上生疼。中军大帐内,王越指着沙盘上的标记,声音洪亮:“根据探马回报,虏寇主力应在张家口堡外三十里处的黑风口,此处地势开阔,适合骑兵展开,我等可在此设伏。”

  汪直却俯身看向地图另一侧,指尖点在一处山谷:“为何不从这里包抄?若率精骑从鹰嘴谷绕过去,便可直捣虏寇后方粮草大营,断其退路。”

  “此处地势险要,两侧皆是悬崖,恐有埋伏...”王越连忙劝阻,“虏寇狡猾,不可冒进。”

  “本督在威宁海子时,比这更险要的地形都闯过,何惧埋伏?”汪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令旗,语气不容置疑,“明日拂晓,分兵两路。你率主力正面迎敌,牵制虏寇兵力;本督带两千精骑从侧翼鹰嘴谷突袭,必能一战定乾坤。”

  王越还想再劝,见汪直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是夜,汪直正在军帐内部署兵力,亲自点选将领,分配任务。帐外北风呼啸,吹动帐帘猎猎作响。突然,亲信番子匆匆来报,神色慌张:“督主,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是西厂暗桩送来的。”

  汪直心中一紧,连忙接过密信。信纸折叠得极为小巧,展开后,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万安近日频频夜访怀恩,刘吉昨日在陛下跟前独对两刻钟,似有密奏。”

  汪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万安与刘吉素来与自己不和,如今两人勾结怀恩,又在陛下面前长时间独对,必然没什么好事。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火光映得他脸色明暗不定,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督主,要不要回封信?”亲信低声问道。

  “不必。”汪直熄灭烛火,“传令下去,今夜加强戒备,明日按时出兵。”他心中清楚,此刻身在边关,远水难救近火,唯有先立下战功,才能在陛下面前占据主动。

  次日拂晓,战斗如期打响。王越率领主力在黑风口与鞑靼军队正面交锋,喊杀声震天动地。汪直则带着两千精骑,悄无声息地绕到鹰嘴谷。果然,刚进入谷中不久,两侧悬崖上便滚下巨石,箭雨如蝗——鞑靼人果然在这里设了埋伏。

  “放箭!”汪直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明军弓箭手立即还击。他亲自挥舞长刀,带领骑兵冲锋,刀刃劈砍在敌人盔甲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激战持续了整整半日,明军将士奋勇杀敌,鞑靼军队死伤惨重,最终抵挡不住,朝着北方溃逃而去。此役,明军斩首百余级,缴获战马三百余匹,粮草无数。

  捷报传回京城时,朱见深正在御花园观赏新进贡的菊花。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尤以那盆墨菊最为夺目,花瓣乌黑发亮,宛如上好的绸缎。

  “汪直又立功了。”皇帝拈起一朵墨菊,放在鼻尖轻嗅,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诸位觉得该如何封赏?”

  万安立即出列奏道:“汪公爷作战勇猛,屡立奇功,确实该赏。然如今边关战事已平,虏寇元气大伤,短期内恐难再犯,不若令其继续镇守宣府,以防虏寇卷土重来。”

  刘吉紧接着上前,附和道:“大同乃九边重镇,地理位置更为重要,近日传闻鞑靼余部在大同边境活动,正需汪公爷此等良将坐镇,以固边防。”

  怀恩站在一旁,适时开口:“陛下,两位阁老所言极是。汪公爷熟悉边情,又深得将士爱戴,镇守边关最为合适。且京中事务繁杂,让汪公爷在边关专心防务,也能为陛下分忧。”

  朱见深修剪着花枝,漫不经心地说:“传旨,王越等将领即日返京,论功行赏。升汪直为大同镇守太监,总制大同军务,不必回京复命,即刻前往大同赴任。”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应道。怀恩垂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十月朔日,大同镇守府。

  汪直接过宣旨太监手中的圣旨,指尖在“总制大同军务”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这看似是升赏,实则是将他调离了京城中枢,远离了皇帝身边,远离了西厂的核心权力。

  宣旨太监满脸堆笑,凑上前赔道:“汪公爷如今总制一方,手握兵权,可见圣眷正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圣眷正隆?”汪直冷笑一声,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去年此时,本督还在陛下跟前侍奉丹药,日夜不离左右。不知陛下近来龙体可好?炼丹是否还顺利?”

  “陛下安好,龙体康健。”太监躬身道,眼神闪烁,“只是近日政务多由司礼监处置,怀恩公公办事干练,陛下十分放心,说是让汪公爷在大同专心防务,不必牵挂京中之事。”

  汪直心中一沉,果然,怀恩已经趁机掌控了京中政务。待宣旨太监离去,他立即召来亲信:“去查查,近日京中还有谁被外放?尤其是那些与西厂往来密切的官员。”

  亲信不敢耽搁,连忙去打探。两日后,他匆匆回报:“禀督主,查清楚了。三月来共有七名官员调任边镇,分别是顺天府通判、兵部武选司主事、锦衣卫佥事等,这些人...都是曾与西厂往来密切,或是受过督主提拔的。”

  汪直沉默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佩,那是王越所赠的“节礼”。玉佩温润,却暖不了他此刻冰冷的心。他清楚,这是怀恩在一步步清除他在京中的势力,将他彻底架空。窗外,北雁南飞,排成一字队形,朝着温暖的南方飞去,而他,却被留在了这寒冷的边关。

  数日后,京城西厂衙门。

  韦瑛看着空荡荡的一半值房,暴跳如雷。原本西厂番子各司其职,热闹非凡,可近来,先是几名得力的档头被调往边镇,接着又有不少番子被司礼监借调,如今整个西厂都显得冷冷清清。

  “这算什么?!”韦瑛一脚踢翻案几,桌上的卷宗散落一地,“明着是调遣,实则是架空!怀恩那个老狐狸,竟敢如此欺辱咱们西厂!”

  一个小太监怯生生地呈上一份文书,声音颤抖:“韦爷,司礼监来文,说要清点西厂历年卷宗,尤其是近三年的侦缉记录,让咱们即刻整理好,明日他们便派人来取。”

  “让他们滚!”韦瑛一把夺过文书,撕得粉碎,“西厂的卷宗,岂容他们随意清点?这分明是想找咱们的茬!”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神阴狠,“速去大同禀报督主,就说...西厂快被怀恩架空了,再不想办法,咱们就全完了!”

  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乔装打扮,连夜赶往大同。

  此刻的大同镇守府,汪直正在校场阅兵。深秋的大同,寒风凛冽,吹得将士们的盔甲哗哗作响。汪直身着戎装,手持马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队列整齐的士兵,神色严肃。

  亲信番子匆匆赶来,穿过队列,在他耳边低语:“督主,京里传来消息,韦爷那边急报,司礼监要清点西厂卷宗。更重要的是,陛下新设了内行厂,由怀恩兼领,咱们西厂的侦缉权,被分走了大半,如今京中不少案子,都直接归内行厂管辖了。”

  汪直面不改色,继续检阅部队,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直到阅兵结束,将士们散去,他才转身走进书房。关上房门,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王越所赠的玉佩,轻轻放在案上。玉佩上的祥云图案,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知道,怀恩这一步棋,走得极狠。设立内行厂,分走西厂的侦缉权,就等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调离他的亲信,清点西厂卷宗,是想找到他的把柄,将他彻底扳倒。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很快便飘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堆积起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冰封。汪直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眼神冰冷。他绝不会就这样认输,怀恩在京中布局,他在边关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来人。”汪直沉声道。

  亲信应声而入:“督主。”

  “给王越写信,就说...大同边境不稳,需借他麾下骑兵一用,另外,问问他,京中之事,他可有对策。”汪直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又用火漆封好,“务必亲自送到王越手中,不得有误。”

  “是。”亲信接过密信,匆匆离去。

  汪直重新拿起那枚玉佩,紧紧攥在手中。怀恩,你想将我调离中枢,架空西厂,没那么容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的京城司礼监,怀恩正在审阅内行厂的任职名单。他提笔在几个名字上圈了圈,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亲信。“告诉尚铭,让他盯着西厂的动静,韦瑛若是敢阻拦卷宗清点,就按规矩办。”

  “是,公公。”小太监应道。

  怀恩放下笔,走到窗前。窗外,雪花也飘了起来,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一片洁白。他知道,汪直绝不会善罢甘休,大同那边必然会有动作,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调离汪直,架空西厂,设立内行厂,一步步蚕食汪直的势力,直到将他彻底踢出权力中心。

  北风卷着雪花,越下越大。怀恩的目光望向大同的方向,眼神坚定。这场权力的博弈,他必须赢。

  三日后,西厂衙门。

  司礼监的官员带着人前来清点卷宗,韦瑛果然出面阻拦,双方在大堂上争执起来。

  “没有督主的命令,谁也不能动西厂的卷宗!”韦瑛拔出腰间的佩刀,怒视着司礼监官员。

  “韦千户,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司礼监官员毫不畏惧,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来人,拿下抗旨不遵者!”

  双方顿时扭打在一起,大堂内桌椅翻倒,一片混乱。就在这时,怀恩带着尚铭等人走进来,神色威严:“韦瑛,你敢在西厂大堂动刀,莫非是想造反?”

  韦瑛见怀恩亲自前来,心中一怯,但仍强撑着道:“怀公公,西厂卷宗乃机密之物,岂能随意清点?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难!”

  “陛下有旨,清查西厂卷宗,以正纲纪。”怀恩抬手,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将韦瑛按倒在地,“你若再敢阻拦,休怪老奴不客气。”

  韦瑛被押了下去,西厂的番子们群龙无首,再也不敢阻拦。司礼监的人顺利开始清点卷宗,尚铭则带着人在西厂各处搜查,寻找汪直可能留下的把柄。

  怀恩站在西厂大堂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平静无波。汪直不在京中,韦瑛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他转身走出西厂,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便融化了。

  大同镇守府内,汪直收到韦瑛被押的消息时,正在与王越派来的使者密谈。他猛地一拍案几,怒火中烧:“怀恩,你好大的胆子!”

  使者连忙道:“汪公爷息怒,威宁伯说了,如今不宜与怀恩硬碰硬,待时机成熟,再设法回京。”

  汪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王越说得对,此刻他远在大同,若是与怀恩撕破脸,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告诉王越,本督知道了。另外,让他密切关注京中动向,一有消息,立即告知。”

  使者应声离去。汪直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漫天飞雪,眼神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