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移植记忆引发连环杀人案-《圣殿星魂》

  谁的记忆在说话

  移植了受害者大脑的我,开始频繁梦见凶杀现场。

  每一次闭眼,都能看到那把锤子举起又落下。

  心理医生说这只是移植后的应激反应。

  直到我在镜子里看到另一张脸,用不属于我的声音说:

  “谢谢你替我完成完美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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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那个声音。

  先是一阵黏腻的湿响,像什么东西在浸饱水的海绵里搅动,然后是沉闷的、一下下的撞击声,钝重得让人胸口发闷。最后,总是伴随着一种类似金属刮擦骨头的尖鸣,戛然而止。

  林守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半秒钟才对准天花板上熟悉的模糊纹路。冷汗浸湿了额发,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黑暗浓郁,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城市边缘的、稀薄的霓虹光晕。

  他慢慢坐起身,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着:03:17。几乎分秒不差。

  自从三个月前接受了那次关键的脑组织移植手术,从濒死的边缘被拉回,这些“声音”就如影随形。它们比影像更先到来,在他沉睡的脑海里,构筑出一个他从未亲眼见过的血腥现场。

  起初只是模糊的杂音,像信号不良的旧收音机。近一个月,却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能分辨出那撞击声里细微的骨裂音,能“听”出锤头带起的风声。

  是的,一把锤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确定,但意识深处就是知道,那发出沉闷撞击声的,是一把锤子。

  他的救命恩人,或者说,他如今一部分大脑的捐献者——陈国明,一位在入室抢劫案中不幸遇害的中学教师。警方报告写得简洁:头部遭受钝器多次重击,当场死亡。凶手尚未落网。

  林守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海里自动勾勒出的画面。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洗手间。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他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瞳孔因为惊悸尚未完全平复而显得有些涣散。这是他,林守,二十九岁,刚刚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

  他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手术留下的疤痕隐藏在发际线里,肉眼几乎看不见。除了略显憔悴,这张脸和手术前似乎没有太大不同。

  除了……眼神?

  他说不上来,总觉得那瞳孔深处的某些东西,变得有些陌生。是经历了濒死体验后的沉淀,还是……

  他不敢深想。

  “创伤后应激障碍,林先生。”心理医生赵明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温和而笃定。他的办公室采光极好,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你经历了一次重大手术,身体接纳了来自他人的组织。你的大脑在尝试整合这些‘外来’信息,同时,你对捐献者遭遇的知情,很可能在潜意识里构建了这些……场景。这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它在试图理解、消化强烈的负面刺激。”

  林守张了张嘴,他想说,那些声音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像虚构。他想说,他不仅仅知道捐献者死于锤击,他甚至开始能“感觉”到挥动锤子时,手臂肌肉那种紧绷的、蓄满力量的收缩感。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接受了一份新的、剂量调整过的镇静药物处方。

  日子在药物制造的昏沉与夜晚清晰的噩梦间拉扯着前行。

  声音开始有了画面。

  梦境不再是一片漆黑。他“看”到一只举起的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握着一把木质手柄、金属头沾着暗红污迹的锤子。视角是仰视的,带着一种无法动弹的绝望。锤子举起,落下,举起,落下……伴随着每次撞击,视野会剧烈地晃动、变暗,仿佛信号不稳定的老旧电视。

  他看不到挥锤的人,只能看到那只手和那把凶器,循环往复。

  他开始害怕睡觉。咖啡一杯接一杯,黑眼圈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白天精神恍惚,工作时屡屡出错。同事关切地询问,他只推说手术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

  他尝试过在清醒时,凭借记忆画出那把锤子。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清晰的形象逐渐浮现——木柄靠近金属头的位置,有一道深刻的、倾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砍过。画完的瞬间,他盯着那幅素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这太详细了。详细得不像是想象。

  他偷偷搜索过关于陈国明遇害案的新闻报道。信息很少,警方未曾对外公布凶器的具体细节。他画上的那道划痕,更是从未提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这些,会不会是陈国明临死前,通过视神经烙印在大脑皮层最后的影像?而现在,这些影像,通过移植的组织,传递给了他?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镜子里那个熟悉的自己,似乎也越来越模糊。有时他只是匆匆一瞥,会觉得镜中人的嘴角牵起一个陌生的、冷漠的弧度。定睛看去,却又一切正常。他归咎于失眠和过度疲劳。

  直到那天晚上。

  他又一次从锤击的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不止,喉咙干得发痛。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双手接住冷水,不断拍打自己的脸,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血腥感。

  水流声哗哗作响。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神空洞,疲惫。

  然后,毫无征兆地,镜中影像的嘴角,开始一点点地向上扯动。那不是他的表情!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几分嘲弄、几分残忍的冷笑。

  林守浑身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黏腻的质感,清晰地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

  “看清楚了吗?那把锤子。”

  林守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镜子。

  镜子里,还是他那张脸,惨白,写满了惊骇。那个诡异的笑容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极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但那个声音,那个不属于他的声音,还在耳蜗深处回荡,带着冰冷的余韵。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冲破喉咙,又被他死死捂住嘴压了回去。他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是幻觉。

  那绝对不是幻觉!

  接下来的几天,林守活在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割裂感中。他不敢照镜子,甚至回避一切能反光的东西。那个沙哑的声音不再出现,镜中的异象也消失了,但他能感觉到,“他”还在。像潜伏在深海下的暗影,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他试图联系赵明医生,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诊所的前台只说医生临时有事,暂停接待预约。

  一种被孤立、被窥视的感觉紧紧攫住了他。

  他开始疯狂地搜集一切与陈国明相关的信息。通过网络,通过有限的新闻报道,甚至试图联系陈国明生前的同事或朋友,但都一无所获。陈国明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散去,再无痕迹。

  直到他在一个本地论坛的极其冷僻的版块,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帖子。帖子标题是:“寻找父亲遗物——一把旧锤子”。

  发帖人的Id是“迷失的羔羊”。帖子内容大致是说,他的父亲(未具名)生前是一名木工,有几把用了多年的工具,其中一把锤子在父亲去世后莫名失踪。家人遍寻不获,怀疑是否被不识货的人当做废品拿走。帖子描述那把锤子:老式,木质手柄因长年使用变得光滑深红,金属锤头靠近手柄的位置,有一道明显的、倾斜的利器划痕。

  帖子下面附了一张有点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把锤子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

  林守的呼吸停止了。

  就是他画上的那一把。分毫不差。

  发帖时间,是在陈国明遇害前两个月。

  “迷失的羔羊”……陈国明是中学教师,教语文,据说性格温和,颇受学生爱戴。一个教师,怎么会有一个自称“木工”的父亲?或者,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拥有同样特征锤子的人?

  巧合?还是……

  林守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混乱不堪。如果这把锤子不属于陈国明的父亲,那“迷失的羔羊”是谁?他寻找的,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遗物吗?

  那个沙哑的声音,那句“看清楚了吗?那把锤子”,再次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冰冷的戏谑。

  他颤抖着手,尝试给“迷失的羔羊”发送私信。措辞谨慎,表示自己对旧工具有些兴趣,询问是否还有更多照片,或者能否告知其父亲更多信息,比如姓名、生前住址等。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等待回复的每一分钟都变得无比煎熬。林守坐立难安,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就这样被那个潜藏在体内的“幽灵”逼疯。

  他翻出之前就诊的记录,找到了赵明诊所的地址。既然电话打不通,他必须当面去见赵医生。也许,只是也许,赵医生能看出些什么,能给他一个解释,哪怕只是更强烈的镇静剂。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守裹紧外套,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

  车子在湿滑的街道上行驶,窗外的景物被雨水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林守靠在后座,疲惫地闭上眼,试图整理思绪。

  赵明……心理医生……他对自己移植的情况似乎异常关注,每次问诊都问得极其详细……

  等等。

  林守猛地睁开眼。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闪电般划过脑海。

  第一次去赵明诊所时,他在候诊室的书架上,看到过一本插着书签的《木材加工与工具维护》。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医生的个人兴趣。

  一个心理医生,看这种书?

  还有,赵明诊所的装修……他之前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现在想来,是候诊室角落里摆放的那个小书架。材质是深红色的实木,边缘有手工打磨的痕迹,风格与诊所整体的现代简约风格格不入。当时赵明怎么介绍的?哦,说是“一位朋友亲手做的”。

  深红色的实木……光滑的木质手柄……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预感。

  他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赶到赵明所在的医疗大楼时,雨下得更大了。林守冲进大厅,电梯缓慢上升的数字让他心急如焚。

  终于,电梯在心理诊所所在的楼层停下。门开了,走廊里空无一人,光线昏暗,只有尽头赵明诊所的门口,透出一线灯光。

  诊所的门虚掩着。

  林守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他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谈话声,一个是赵明,另一个声音……有些耳熟,但他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必须尽快处理掉……他好像开始怀疑了……”是赵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怀疑什么?一个靠着你的药才能睡着的废物能做什么?”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沙哑,低沉。

  林守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那天晚上在镜子里听到的沙哑声音!

  他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去。

  赵明背对着门口,站在办公桌后。他对面站着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深色夹克,因为角度问题,林守只能看到他的侧后方。

  但那个男人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桌沿上。

  骨节粗大,皮肤粗糙。

  和林守梦中看到的,那只握着锤子的手,一模一样。

  林守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他最近在打听一把锤子!还在网上联系了人!”赵明的声音提高了些,“我早就说过,这种方法太冒险!大脑的信息残留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闭嘴!”沙哑声音的男人低喝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要不是你搞砸了,我们至于用上‘完美犯罪’这步棋?找个人移植他的脑子,把水搅浑?”

  完美犯罪……移植脑子……把水搅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林守的心上。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我只是……只是想帮他摆脱嫌疑,没想到……”赵明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想起了什么……”

  “想起?”沙哑声音冷笑一声,“他想起多少,就让他‘忘记’多少。就像当初处理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师一样。”

  陈老师……陈国明……不是因为入室抢劫……是因为他“多管闲事”?

  林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随机抢劫。陈国明是因为发现了这两个人的某种秘密而被灭口。而自己,这个幸运的接受了他大脑移植的“幸运儿”,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一个用来扰乱视线的工具?一个可能承载着证据的、活着的“证物”?

  所以赵明才会那么“巧合”地成为他的心理医生,所以才会给他开那些让他精神恍惚、无法清晰思考的药物……都是为了监视他,控制他,必要时……让他“忘记”?

  那个沙哑声音的男人,就是真正的凶手!

  他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林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冲向电梯。按下按钮的瞬间,他听到身后诊所的门被猛地拉开。

  “谁?!”是赵明惊疑的声音。

  林守没有回头,冲进刚刚打开的电梯,疯狂地按着关门键。在电梯门合拢的缝隙里,他看到了那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转过来的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戾气和杀意的脸。

  还有赵明那张惨白的、写满惊恐的脸。

  电梯下行。

  林守靠在轿厢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冲出医疗大楼,漫无目的地跑进雨幕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脑海里的轰鸣。

  他该怎么办?报警?证据呢?他的噩梦?镜子里的话?还是他偷听到的、毫无凭据的对话?谁会相信一个依赖精神药物、刚刚经历过脑部移植手术的人的话?赵明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他精神错乱,臆想症发作。

  回家?那里绝对不安全。赵明和那个凶手肯定已经知道他在调查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无处可去。

  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在雨夜的街道上游荡。最后,他躲进了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廉价网吧,开了一台最角落的机器。

  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但他顾不上了。

  他登录了那个本地论坛,手指颤抖着点开私信界面。

  “迷失的羔羊”回复了!

  时间就在半小时前。

  “你是谁?为什么对这把锤子这么感兴趣?”

  林守盯着那行字,心脏狂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指不再颤抖,敲下一行字:

  “我知道这把锤子在哪里。它可能和一起案子有关。请告诉我,你父亲是谁?他是不是叫陈国明?”

  信息发送成功。

  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网吧里烟雾缭绕,充斥着键盘的敲击声和年轻人的叫骂声。林守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远去,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几分钟后,回复的提示音响起。

  “你弄错了。我父亲叫李根生,是个木匠,三年前就去世了。那把锤子是他最喜欢的工具,失踪很久了。什么案子?”

  李根生……不是陈国明。

  林守愣住了。

  难道他的推测全错了?这把锤子和陈国明的死无关?那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为什么赵明和那个凶手的对话会提到“处理”和“多管闲事的老师”?

  等等。

  李根生……木匠……三年前去世……

  赵明诊所那个手工制作的深红色实木书架……赵明说的“朋友”……

  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

  他再次敲击键盘:

  “抱歉,可能是我搞错了。冒昧问一下,您认识一位叫赵明的心理医生吗?他诊所里有一个书架,据说是朋友用类似的木材做的。”

  这一次,回复来得更快。

  “赵明?他是我父亲以前的病人。我父亲给他做过不少木工活。那个书架是我父亲去世前最后一件作品,赵医生很喜欢,坚持要买下来放在诊所。”

  病人……木工活……最后一件作品……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陈国明不是因为自身的原因“多管闲事”,他很可能是在调查李根生这位老木匠的死亡或者失踪的锤子时,意外发现了与赵明相关的某种秘密!而那个沙哑声音的凶手,是赵明的同伙,或者,就是赵明指使的!他们杀害了陈国明,并且精心策划,将他的部分大脑移植给一个“合适”的受体——也就是自己——以此来制造混乱,掩盖真相。那把锤子,很可能就是杀害李根生或者陈国明的凶器,或者至少是关键物证!

  所以,他梦中的锤击现场,可能不完全是陈国明遇害的场景,也可能混杂了李根生遇害的片段!大脑移植带来的信息残留,比他想象的更混乱,也更……致命。

  就在这时,网吧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

  林守下意识地抬头。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网吧里每一张脸。

  是那个沙哑声音的男人!他找到这里了!

  林守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蜷缩在电脑屏幕后面,希望阴暗的角落和前面的人影能挡住自己。

  脚步声在嘈杂的网吧里并不明显,但林守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脚步声正在靠近,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完了。

  他无处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网吧后门的方向指示牌。绿色的小人,散发着微弱的希望之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冲向网吧后门!

  “站住!”

  沙哑的厉喝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是撞翻椅子的声音和玩家的惊呼咒骂。

  林守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撞开后门,冲进了外面漆黑、湿滑的后巷。

  雨水立刻浇了他满头满脸。巷子里堆满了垃圾箱,散发着腐臭的气味。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快!再快一点!

  他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高墙,旁边堆着一些废弃的建材。是条死路!

  林守绝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那个高大的男人堵住了巷口,一步步逼近。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跑啊?怎么不跑了?”沙哑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

  林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你们杀了陈国明……还有李根生……”他声音颤抖,却带着质问。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脑子挺好使嘛。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

  借着远处霓虹灯透过雨幕传来的微弱反光,林守看清了。

  一把锤子。

  木质手柄,深红色,金属锤头……靠近手柄的位置,有一道清晰的、倾斜的划痕。

  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看清楚了吗?”男人举起了锤子,动作和梦境里的影像完美重合,“这次,看清楚了。”

  锤子带着风声,朝着林守的头顶砸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守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猛地向旁边一扑,同时抓起靠在墙边的一根生锈的铁管!

  锤子砸在墙壁上,溅起几点火星。

  林守挥舞着铁管,胡乱地向男人捅去。男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反抗,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铁管的一端,似乎戳到了男人的手臂或者身体。

  男人闷哼一声,动作停顿了一瞬。

  就是现在!

  林守扔掉铁管,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朝着男人猛撞过去!

  男人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脚下踩到湿滑的苔藓,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他的后脑,重重地磕在了一个翻倒的、边缘锐利的金属垃圾箱角上。

  “咚!”

  一声闷响。

  男人身体抽搐了一下,手里的锤子“哐当”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漆黑的雨夜,很快失去了神采。暗红色的血液,混着雨水,从他脑后蔓延开来。

  林守僵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死了?

  他……杀了他?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刷不掉那股瞬间涌遍全身的、令人战栗的麻木感。

  他颤抖着,一步步挪过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把锤子。

  手柄冰凉,沾着雨水和……或许还有之前未曾洗净的血迹。那道划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证据。这就是证据。

  他紧紧握住锤柄,仿佛握住了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笼罩了这条肮脏的后巷。红蓝闪烁的灯光穿透雨幕,将现场映照得光怪陆离。

  几名警察冲了进来,持枪对准了他。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林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警察紧张而严肃的脸。他缓缓松开了手。

  锤子掉落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抓住了凶手……”

  一个穿着便衣,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警官走上前,示意其他警员放下枪。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男人,确认已经死亡。然后,他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把锤子,放进证物袋。

  警官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守,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守先生?”警官确认道。

  林守点了点头,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们接到匿名报警,称这里可能发生命案。”警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请你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匿名报警?是谁?赵明吗?他想撇清关系?

  林守已经无法思考了。他任由两名警察上前,给他戴上手铐。

  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条漆黑的后巷,那个倒毙的男人,还有被警察收走的、装在证物袋里的锤子。

  雨,还在下。

  冰冷,无尽。

  坐在警车后座,手铐的金属触感冰凉刺骨。林守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玩偶。

  一切都结束了吗?

  那个潜藏在他大脑里的“幽灵”,那个用沙哑声音说话的存在,随着凶手的死亡,会消失吗?

  陈国明的冤屈,李根生的疑案,能就此真相大白吗?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无比疲惫,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生死搏斗中耗尽了。

  警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平稳行驶,最终驶入了市局大院。

  他被带下车,穿过明亮的走廊,走进一间询问室。

  灯光有些刺眼。他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被铐在一起的双手。

  负责询问的,还是刚才那位便衣警官,他自我介绍姓王。他给林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林先生,你先平静一下。”王警官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们需要你详细说明今晚发生的一切,从你离开家开始。”

  林守端起纸杯,温热的触感稍微驱散了一点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从发现自己噩梦的异常,到镜子里出现的诡异声音和面孔,到对赵明医生的怀疑,再到网吧里与“迷失的羔羊”的对话,最后,是后巷里那场致命的遭遇战。

  他讲得很慢,有时会停顿,努力回忆细节。王警官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下,没有打断他。

  讲述的过程中,林守能感觉到,那个一直盘踞在他意识深处的、冰冷的“异物感”,似乎正在慢慢消退。那种被窥视、被浸染的感觉,变淡了。

  是因为手持凶器的真凶已经伏诛了吗?还是因为……承载着执念的脑组织,在完成了“指认”的使命后,终于开始安息?

  他说不清楚。

  讲述完毕,询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王警官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着林守。

  “林先生,你的陈述,和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以及接到的另一份举报,有相当程度的重合。”

  “另一份举报?”林守猛地抬头。

  “是的。”王警官目光锐利,“是关于赵明医生的。我们刚刚对他采取了控制措施。在他的诊所和住所,我们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林守屏住呼吸。

  “初步判断,倒毙在后巷的那个男人,名叫张彪,有抢劫伤人的前科。他和赵明关系密切。而赵明,我们怀疑他与三年前木匠李根生的‘意外’死亡案,以及不久前陈国明老师的谋杀案,都有重大关联。”

  王警官顿了顿,继续说道:“李根生是赵明的病人,也是他的债主。赵明欠下巨额赌债,李根生催讨甚紧。我们怀疑,赵明指使张彪杀害了李根生,并伪造了意外现场。而陈国明老师,因为曾是李根生邻居,可能察觉到了李根生死因的疑点,在进行私下调查时,被赵明和张彪灭口。”

  “至于你,林先生……”王警官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根据赵明初步的交代,他们选择你作为脑组织移植的受体,确实存在故意混淆视听、转移调查方向的意图。他们利用了医疗系统的信息筛选。你的血型、匹配度符合要求,同时……你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

  冰冷的事实,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嵌入了残酷的真相。

  林守闭上了眼睛。果然如此。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精心挑选的棋子,一个用来埋葬真相的活坟墓。

  “那把锤子……”林守低声问。

  “是杀害李根生和陈国明的凶器。”王警官肯定了他的猜测,“张彪用它作案后,一直私自保留。赵明对此并不知情,否则绝不会允许他留下如此重大的把柄。我们推测,陈国明临死前看到的最后影像,就是这把特征明显的锤子,而这段视觉记忆,以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残留于移植的脑组织中,并对你造成了影响。”

  视觉记忆残留……所以那些梦境,那些声音,并非空穴来风。那是死者最后的控诉,通过他的大脑,在人间回荡。

  “那我……我杀了张彪……”林守的声音带着颤抖。

  王警官沉默了片刻。

  “根据现场勘查和你的陈述,初步可以判定为正当防卫。张彪手持凶器,意图明确,你是在生命受到直接、紧迫的威胁时进行的反抗。具体认定,需要等待完整的调查和司法程序。”

  林守缓缓松了口气,但心头依旧沉重。即使法律上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一条生命终结在他手中,这个事实带来的心理冲击,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平复。

  询问结束后,王警官安排了一名警员送林守去医院的急诊室处理一下轻微的擦伤和进行必要的精神状态评估。同时,也需要为后续的司法程序留存医学证明。

  走出市局大楼时,雨已经停了。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空气格外清冷,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林守坐进警车,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污秽都被暂时带走了。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比如记忆。比如恐惧。比如深植于脑海深处,那些来自亡者的、冰冷的碎片。

  在医院完成检查,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后,天已大亮。警方告知他暂时可以回家,但需要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调查。

  林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公寓。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一切如常,安静得可怕。昨夜的惊恐逃亡和生死搏斗,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洗手间。

  站在洗手池前,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依然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憔悴不堪。经历了这一切,他的眼神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少了些惊惶,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沧桑。

  他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仿佛在确认,这到底是谁的脸。

  又仿佛在等待,那个沙哑的声音,是否会再次响起。

  一片寂静。

  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冰凉的镜面。

  指尖传来的,是清晰的、实实在在的触感。

  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大脑最深处、带着一丝彻底解脱般的疲惫的声音,悄然划过他的意识,轻得如同叹息,转瞬即逝。

  “……谢谢……”

  林守的手僵在半空。

  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带着惊愕、茫然,以及一丝终于确认了什么的神情,呆呆地站在那里。

  晨曦透过窗玻璃,安静地洒满房间。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