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湖雾锁追兵至-《画师惊劫》

  冰冷的羊皮舆图紧贴着肌肤,藏在最里层的衣物之下,那粗糙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江疏影它所承载的千钧重担。帐篷内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夜色最深沉的时刻,万籁俱寂,唯有帐外巡逻兵士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更鼓,敲打在心头。

  “危、速、离。”

  琵琶乐师的警告与怀中舆图的灼烫感交织在一起,将她最后一丝犹豫烧成灰烬。不能再等了。每多停留一刻,被发现的风险就增大一分,这幅关乎无数人性命的舆图就可能永无见天之日。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毛毯从肩头滑落,带来一阵寒意。目光在昏暗的帐内扫过,最终定格在那扇低矮的帐门上。门口,那个沉默侍女的轮廓依旧模糊,呼吸平稳,似乎已然熟睡。

  是真的睡了,还是另一种更深沉的监视?

  江疏影无从判断,但她已没有选择。贺平的话在脑中回响:“绝境之中,唯一的生路往往藏在最意想不到的方向。”

  最意想不到的方向……不是营地出口,不是马厩,而是……来时的路?

  她的目光投向帐壁一角。那里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铺着厚实的毡毯。但白日里搬运物品时,她曾无意中踩到那里,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略显空浮?当时未曾留意,此刻想来,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

  她屏住呼吸,如同狸猫般挪到那处角落。指尖小心翼翼地掀开沉重的毡毯边缘,露出下面压实的泥土和草茎。她拔出头上的铜簪,插入泥土缝隙,轻轻撬动。

  一块约莫两米见方的木板被她悄然掀起,一股潮湿阴冷、带着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下面,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不知通向何方。

  是了!这或许是营地废弃的排水暗道,或是之前驻扎者留下的某种退路!蒙古人占据此地不久,未必能发现所有隐秘。

  心脏因这意外的发现而剧烈跳动。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帐内熟睡的众人,尤其是那个门口的沉默身影,一咬牙,不再犹豫。

  她将毛毯重新盖好大致恢复原状,然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蜷缩身体,小心翼翼地滑入那漆黑的洞中。

  暗道逼仄潮湿,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泥土的气息。她只能匍匐前行,冰冷的石壁摩擦着肌肤,不时有黏腻的蛛网沾在脸上。黑暗中,方向难辨,她只能凭借感觉向前摸索。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声和一丝新鲜空气。希望如同火苗般燃起,她加快速度向前挪动。

  终于,手下一空,她整个人从一道隐蔽在河滩芦苇丛中的缺口跌了出来。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脚踝,激得她一个哆嗦。

  她猛地回头,只见蒙古营地的篝火已在远处,变成模糊的光点。她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大的危机感取代。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她辨认了一下方向,临安城在西面。但她不能回城,皇城司或许仍在搜捕她。清晖别业?陆沉舟?想到那个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她心底便是一寒。此刻,她谁也无法信任。

  唯一的念头,是先远离这片河滩,找一个地方躲藏起来,再设法将舆图送出去。

  她沿着河岸,借着芦苇荡的掩护,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狂奔。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单薄的靴子,寒气刺骨,她却浑然不觉,只想离那营地越远越好。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晨雾从湖面升起,越来越浓,逐渐笼罩四野。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变得模糊不清,倒是为她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然而,就在她以为暂时安全之时,身后蒙古营地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声!

  呜——呜——呜——

  号角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瞬间击碎了江疏影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侥幸。

  被发现了!

  必然是那沉默侍女察觉了她消失,或者暗道出口留下了痕迹!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下一刻,她听到了身后远处传来的纷乱马蹄声、犬吠声以及蒙古兵士粗野的呼喝声,正迅速朝着她这个方向迫近!

  追兵来了!而且他们带了猎犬!

  浓雾此刻成了双刃剑,它遮蔽了追兵的视线,但也让她难以分辨方向,更无法摆脱嗅觉灵敏的猎犬。

  怎么办?往哪里逃?

  panic 如同冰水浇头,但她强迫自己冷静。贺平说过,遇水则变,利用一切环境。

  她猛地扑向旁边的芦苇丛,不顾一切地向深处钻去,试图利用浓密的水生植物和泥泞的地面干扰猎犬的追踪。芦苇叶边缘锋利,割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泥水溅了满身,狼狈不堪。

  身后的犬吠声和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兵士们呼喝交流的蒙古语。

  “在那边!”

  “抓住她!”

  一支利箭“嗖”地一声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前方的泥地里,箭尾兀自颤抖。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贴近。

  她咬紧牙关,拼命向前奔跑,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痛。怀中的舆图变得无比沉重,几乎要坠垮她。

  就在她几乎力竭之际,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艘小船的轮廓。它静静地停靠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仿佛幽灵船一般。

  是渔船?还是……

  顾不了那么多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用尽最后力气扑向那艘小船。就在她手脚并用地试图爬上去时,船篷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一张冷峻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雾气中。

  陆沉舟。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深潭,仿佛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开口,声音穿透浓雾,清晰落入她耳中:

  “看来,你惹的麻烦比我想象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