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乌衣巷口夕阳斜-《画师惊劫》

  仁济药堂后院的寂静,与金陵城傍晚的喧嚣仅一墙之隔。吴郎中提供的栖身之所虽然简陋,却给了江疏影一丝难得的喘息之机。她肩背的伤口在郎中的草药敷贴下已开始结痂,但心头的焦虑却如同蔓草,在寂静中疯狂滋长。

  乌衣巷。

  这个名字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盘旋不去。漕帮王老大纸条上的“老地方”,与辛弃疾的警告、吴郎中所言的“不太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凶险莫测的图景。去,还是不去?这已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场必须面对的豪赌。她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锁龙堰畔无数牺牲换来的渺茫希望,以及陆沉舟那句含义不明的“北溟风起”。

  她不能永远躲在这小小的药堂里。夜幕是最好的掩护。

  亥时初刻,金陵城华灯初上,秦淮河上的画舫传来隐隐丝竹,而城南的街巷已渐渐安静下来。江疏影换上了一套吴郎中找来的、半新不旧的深色布裙,将头发挽成普通民妇样式,用一块蓝花布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对吴郎中只说要出去探探风,并未言明去向。

  穿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越靠近乌衣巷区域,空气中的紧张感便越发明显。巡逻的兵丁队伍比寻常多了不少,灯笼的光晕下,他们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江疏影压低存在感,借助墙角的阴影和屋檐的遮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移动。

  乌衣巷,因东晋时王谢两家豪门聚居于此,子弟皆喜穿乌衣而得名。千年过去,昔日的繁华早已风流云散,如今这里多是些寻常民居和略显破败的老宅,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在稀朗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巷口有一株巨大的老槐树,枝叶虬结,据说是前朝古物。按照潜藏的规矩,这槐树下,便是“老地方”。江疏影隐在巷口对面一处废弃门楼的阴影里,屏息观察。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她不敢大意。辛弃疾的警告和吴郎中的话绝非空穴来风。她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名最有耐心的猎手,感受着周遭最细微的动静。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缓慢流逝。就在她几乎要以为今夜不会有人来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一个身影出现了。他穿着普通的灰色长衫,身形瘦削,头上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走得很慢,似乎在闲逛,但方向明确,正是朝着老槐树而来。

  江疏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他吗?接头的“牧牛儿”?还是……

  那人在槐树下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然后背靠着粗壮的树干,似乎是在休息,一只手却看似无意地、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树皮。

  叩击的节奏……江疏影凝神细听。三快,一慢,两快。是蛰龙司内部用于危急情况下确认身份的紧急信号!

  难道真是自己人?

  就在江疏影犹豫是否要现身时,异变陡生!

  巷子两头的黑暗中,突然无声无息地涌出七八条黑影,动作迅捷如豹,直扑槐树下的灰衣人!与此同时,两侧民居的屋顶上,也瞬间站起了数名弓手,利箭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封死了所有退路!

  陷阱!果然是个陷阱!

  灰衣人反应极快,在黑影扑到的瞬间,身形猛地一矮,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光如匹练般扫出,逼退了最先冲到的两人。但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显然都是好手,瞬间便将他围在核心,刀光剑影,激战骤起!

  江疏影躲在暗处,看得心惊肉跳。那灰衣人的剑法灵动狠辣,赫然是正宗的中原武功,而且路数……她瞳孔骤缩,这剑法,与她记忆中断桥初遇时,陆沉舟身边那名护卫的剑法有几分神似!是蛰龙司的人!

  屋顶的弓手并未放箭,似乎是想活捉。但灰衣人武艺高强,虽身处重围,却一时不落下风,反而借着槐树的遮挡,又刺伤了一人。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巷口响起:“留活口!我要问出他的同党!”

  听到这个声音,江疏影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这个声音……她绝不会记错!是贺平!他果然在这里!那么这些埋伏的人,是陆沉舟的手下?还是……“鹞鹰”的力量?

  贺平的出现,让战局瞬间改变。他亲自下场,剑法刁钻狠毒,与那灰衣人斗在一处。灰衣人显然认识贺平,厉声喝道:“贺平!你这叛徒!”

  “叛徒?”贺平冷笑,攻势更急,“谁是叛徒,很快便见分晓!”

  两人的对话如同惊雷,在江疏影耳边炸响。贺平是叛徒?还是那灰衣人在污蔑?眼前的厮杀,是忠奸对决,还是黑吃黑?

  眼看灰衣人在贺平和众人的围攻下渐渐不支,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江疏影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救,还是不救?救,可能暴露自己,落入更大的陷阱;不救,若他真是忠臣,自己岂非见死不救?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辛弃疾药堂的地址。或许……这是唯一能传递出去的信息!

  她猛地从藏身处捡起一块石子,用尽全身力气,投向乌衣巷另一端的一户人家的窗户!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围攻者动作一滞,纷纷扭头望去。就在这瞬间的松懈,那灰衣人抓住机会,软剑荡开贺平的兵刃,身形如烟,猛地窜上了旁边一户人家的矮墙!

  “放箭!”贺平厉声喝道。

  数支箭矢呼啸而去,但灰衣人身法极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连绵的屋脊之后,只留下一串殷红的血滴,在月光下的青瓦上格外刺眼。

  “追!他受了伤,跑不远!”贺平气急败坏,带着人朝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乌衣巷口转眼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株老槐树,在斜斜的月光下,投下更加幽深诡异的影子。江疏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虚脱。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对是错,也不知道那灰衣人能否逃脱。

  她只知道,乌衣巷这个“老地方”,已经彻底变成了修罗场。而贺平的出现和他与灰衣人的对话,将她卷入了一个更加黑暗深邃的旋涡中心。夕阳虽斜,但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