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太湖烟波谲云诡-《画师惊劫》

  子时的长江,黑暗浓稠如墨,唯有远处蒙古水师巡逻船上零星的火把,如同鬼火般在江面上摇曳。江疏影蜷缩在“浪里钻”狭窄的船舱底部,冰冷的江水不时从缝隙渗入,浸湿了她的衣摆。腿伤在寒气的刺激下隐隐作痛,但更让她心悸的,是前方那片未知的、被敌人封锁的死亡水域。

  五名宋军死士沉默地划着桨,动作整齐划一,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麻木与决绝。船首的哨长,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的光泽,死死盯着前方。

  船只如同贴着水面的夜枭,巧妙地利用江流的涌动和夜色的掩护,向着下游潜行。每一次远处火把光亮的移动,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突然,左前方传来一阵桨橹破水的异响,比他们的声音要大得多!

  “是鞑子的巡江船!靠右,进芦苇荡!”哨长压低声音,急促下令。

  桨手们立刻调整方向,小船猛地扎进岸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坚韧的苇杆刮擦着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众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那艘蒙古巡江船慢悠悠地从不远处驶过,船上的兵卒举着火把,随意地向芦苇荡里照了照,并未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驶远了。

  直到那船的声音彻底消失,众人才松了口气。哨长抹了把冷汗:“好险!继续走!”

  然而,好运并未持续太久。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危险的江心主流区时,右前方突然亮起数支火把,紧接着,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夜空!

  “被发现了!是鞑子的暗哨!快!冲过去!”哨长嘶声吼道。

  桨手们拼尽全力,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南岸方向猛冲!

  “敌袭!敌袭!”蒙古兵的呼喝声响起,更多的火把被点燃,数条快艇从不同方向围拢过来,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这艘孤零零的小船!

  “笃笃笃!”箭矢钉在船梆上,尾羽剧颤。一名桨手闷哼一声,肩头中箭,却依旧咬着牙奋力划桨。

  江疏影伏低身体,能感觉到箭矢从头顶掠过的厉风。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盐包,里面是比她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砰!”小船猛地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速度骤减。

  “妈的!是拦江铁索!水下有暗桩!”哨长目眦欲裂,“弃船!泅渡!”

  前有铁索暗桩,后有追兵,唯有弃船一途!

  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江疏影。刺骨的寒意让她几乎窒息,腿上的伤口遇到江水,更是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她不会水!只能死死抓住一名死士递过来的船桨,任由对方拖拽着,在箭矢纷飞中,拼命向南岸游去。

  耳边是箭矢入水的噗噗声,是追兵的呼喝声,是身边死士中箭沉没前的闷哼……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划动另一只手臂,肺部火辣辣地疼。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寒冷吞噬时,脚底终于触到了坚实的河岸。那名死士奋力将她推上泥泞的滩涂,自己却因力竭,被一个浪头卷回了江中,瞬间消失不见。

  江疏影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江水,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挣扎着抬起头,只见江面上,他们那艘小船已被火箭引燃,熊熊燃烧,另外几名死士的身影也早已不见。唯有那名哨长,在砍翻了两名试图登岸的蒙古兵后,身中数箭,兀自拄着刀,面向大江,缓缓跪倒,再也没有起来。

  全军覆没……只有她一人,侥幸生还。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趴在泥泞中,泪水混合着泥水,无声地滑落。

  不能倒下!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南方。这里已经是江南!是无数人用生命为她换来的江南!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似乎是江阴以南的某处荒滩。必须尽快离开江边,找到城镇,找到去往平江府(苏州)的路!

  她撕下衣摆,重新紧紧捆扎住腿上的伤口,拄着一根漂浮到岸边的断桨,一步一瘸地,向着内陆走去。

  接下来的两天,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之一。腿伤恶化,饥寒交迫,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蒙古游骑或溃兵。她靠着野果、草根和偶尔遇到的善良农户施舍的少量食物勉强维生,沿着乡村小路,向着东南方向艰难跋涉。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片浩瀚无垠、烟波渺渺的水域,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尽头。水天一色,岛屿隐现,在夕阳的余晖下,美得如同仙境,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与肃杀。

  太湖!她终于到了!

  根据之前梁破虏和姚闿的暗示,抗元力量如今多聚集于此。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她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找到一处靠近湖边的渔村。村子里气氛同样紧张,渔民们行色匆匆,对外来人充满警惕。江疏影不敢暴露身份,只说自己是从北边逃难来的,与家人失散,想打听去平江府的路。

  一个老渔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和明显有伤的腿,叹了口气:“姑娘,平江府现在也不太平啊。听说城里的大官们吵得厉害,有说要跑的,有说要打的……这太湖里头,更是……”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吧。”

  太湖里头怎么了?江疏影心中疑惑更深。她谢过老渔民,用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一枚沈允明留给她的玉佩,租了一条小得可怜的渔船,决定自己入湖寻找。

  当她的小船驶入太湖深处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烟波谲云诡”。

  湖面广阔,岛屿星罗棋布。时而能看到悬挂着宋军旗帜的巡逻船队,戒备森严;时而又能看到一些形制古怪、不像是官军的船只,在岛屿间快速穿梭,行踪诡秘;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些岛屿上,似乎有营垒和工事的痕迹。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各种势力在这片水域下交织、碰撞。忠奸难辨,敌友莫分。

  她按照记忆中梁破虏提及的、可能与韩世忠旧部有关的几个岛屿名称,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然而,连续询问了几处看似可能有人的小岛,要么被冷漠地拒绝靠近,要么就根本找不到人烟。

  希望仿佛就在这片烟波之中,却又如同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湖上起了风,浪头变大。她的小船在风浪中颠簸,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漂泊无依。

  就在她几乎绝望,准备找个荒岛暂避风雨时,前方一座较大的、形似巨龟的岛屿上,忽然亮起了数点灯火。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一阵悠扬的、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笛声。

  那笛声的调子……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北溟”的联络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