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舞蹈团的新生-《天地翻覆》

  市歌舞团的排练厅里,晨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铺在胡桃木地板上,映出一道道细长的光带。苏媚踮着足尖,在光带里旋转,水袖从指尖滑出,像两朵淡粉色的云,轻轻擦过镜面墙——墙上还留着上一场排练的痕迹,角落里贴着张泛黄的《天鹅湖》海报,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

  “停一下。”舞蹈老师王老师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个搪瓷杯,杯沿沾着圈茶渍,“媚媚,你刚才转身时气息太急了,《春闺梦》要的是‘愁绪藏在骨子里’的劲儿,不是把力气都用在水袖上。”

  苏媚停下动作,胸口微微起伏,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她抬手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脖颈上淡粉色的勒痕——那是昨天练水袖时被带子磨出来的。“王老师,我总怕动作不到位,就想使劲儿……”

  “使劲儿没用,得走心。”王老师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调整她的肩线,“你看,肩再沉一点,像扛着半袋棉花似的,放松但不垮。你在鼎盛时陪那些人吃饭,是不是也得藏着情绪?就那股劲儿,挪到舞蹈里来。”

  苏媚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水袖。“鼎盛”这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她的心脏。她想起去年县招商会的那个晚上,领导的手搭在她腰上,酒气喷在她脸上,她强笑着把酒杯举起来,心里却像堵着块湿抹布。那时她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跳不了正经的舞蹈了——直到她撕了市歌舞团的面试通知,又偷偷重新投递,收到录取短信的那天,她在出租屋里哭了整整一个小时,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去。

  “想什么呢?”王老师拍了拍她的后背,“别走神,再来一遍。这次跟着音乐的拍子,别抢,也别拖。”

  排练厅的音响里响起二胡的旋律,绵长又带着点凄婉。苏媚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时像踩在云絮上,转身时水袖扫过地板,带起细小的灰尘,在晨光里飘成细线。她闭上眼睛,把招商会的酒气、林晟的威胁、撕通知的泪水,都揉进舞蹈里——抬手时是春闺里的期盼,低眉时是独守的愁绪,转身时是梦里的慌张,每一个动作都比刚才软了些,却更有分量。

  “对了,就是这样。”王老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看,把自己的事儿装进去,舞蹈就活了。”

  排练到中午,苏媚和同事小柳一起去食堂打饭。食堂的玻璃窗对着外面的小花园,石榴树结满了青绿色的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上。小柳扒拉着碗里的青菜,突然说:“媚媚,你以前在鼎盛地产上班,对吧?我昨天听我哥说,鼎盛要破产了,老板林晟欠了好多高利贷,办公室都被砸了。”

  苏媚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上的米粒掉回碗里。她想起最后一次见林晟,他扣了她一个月工资,骂她“耍脾气”,那时她心里满是恨;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却只觉得空落落的,像看到一件旧衣服被风吹进了泥里,没什么波澜,只轻轻叹了口气:“是吗?我好久没关注他了。”

  “你不恨他啊?”小柳睁大眼睛,“我哥说他特不是东西,逼着员工陪酒,还扣工资……”

  “以前恨,现在不了。”苏媚喝了口汤,温热的汤滑过喉咙,暖了暖胸口,“恨他也没用,不如多练会儿舞。对了,你知道中央歌舞团明年开春要招人吗?我想试试。”

  小柳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兴奋地凑过来:“真的?那你可得好好准备!你的功底这么好,肯定能考上!”

  下午排练结束,苏媚回到宿舍。宿舍是双人间,靠窗的位置摆着她的书桌,桌上放着个蓝色的化妆盒,还是她刚进歌舞团时买的,盒盖上面贴满了舞蹈贴纸。书桌上方的墙上,挂着她的省赛三等奖证书——金色的边框,红色的印章,“苏媚”两个字写得端端正正。她每次坐在书桌前,抬头就能看到这张证书,像看到一面小镜子,照出她现在的样子,也照出她以前的样子。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证书的边框,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离开鼎盛的那个晚上。那天她撕了市歌舞团的面试通知,碎片扔了一地,她坐在地板上哭,觉得自己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怎么也飞不出去。是妈妈给她打了电话,说“你要是喜欢跳舞,就别管那么多,妈养得起你”,她才重新投了简历,才有了现在的日子。

  “妈,我拿到省赛三等奖了。”苏媚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微信,还拍了张证书的照片,“我想考中央歌舞团,等我考上了,就接你来看我演出。”

  手机很快弹出妈妈的回复:“妈相信你,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饭。”后面还跟着个笑脸表情。苏媚看着屏幕,嘴角忍不住翘起来,眼眶却有点发热。她走到镜子前,脱下练功服,换上常服,转身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比在鼎盛时亮多了,脸上也有了血色,不再是以前那种强装的笑脸。

  晚上,苏媚又去了排练厅。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比晨光更柔和。她打开手机,放着中央歌舞团的《丝路花雨》片段,跟着音乐跳起来。没有水袖,没有化妆,只有她和舞蹈,在空荡荡的排练厅里,像一朵慢慢绽放的花。她跳得很轻,怕打扰到别人,却又很投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希望——她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想让更多人看到她的舞蹈,想为自己跳一次真正的舞。

  跳累了,她靠在镜子上,看着月光里的自己。想起白天小柳说的林晟的事,她又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同情,也不是恨,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林晟选了赌,她选了舞蹈,现在她的路刚开始亮起来,她得好好走下去。

  她抬手摸了摸墙上想象中的中央歌舞团舞台,心里默念:“等着我,我一定会来的。”月光落在她的指尖,像给她的梦想镀了层银,温柔又坚定。排练厅里很静,只有她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一切都带着新生的味道——是她的新生,也是她舞蹈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