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蓝色文件夹的备份-《天地翻覆》

  国信地产的小会议室还留着班子会的余温,不锈钢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半满,最长的那根还翘着焦黑的滤嘴,是王建军刚掐灭的。投影仪没关,白墙上“幸福里保障房项目跟投制方案”的标题泛着冷蓝的光,把赵山河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他坐在主位,指尖摩挲着桌角的蓝色文件夹——封皮是深靛蓝的硬壳,边角被上一任副总磨得发亮,像块被岁月盘过的玉,正面“风险档案”四个字用银色钢笔写就,笔锋里藏着几分刚劲,是老领导退休前亲手题的。

  “赵总,李姐刚在走廊跟保洁阿姨说,‘跟投就是逼我们给项目填坑,国企哪有让员工掏钱的道理’。”行政部小张抱着文件进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文件夹边缘,“她还说……要去国资委‘问问清楚’。”

  赵山河抬眼,目光扫过桌上的跟投制方案。方案纸页边缘有点卷,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痕迹——第3页“跟投比例”那栏,红笔把“管理层最高20万”改成了“15万”,是昨天班子会王建军提的意见,怕管理层跟投太多,员工有意见;第7页“资金监管”部分,加了行小字“监管账户需财务部、工会、员工代表共同签字”,是刘会计提醒的,怕落人口实。

  “让她去问。”赵山河拿起方案,翻到最后一页的“职工意见栏”,上面签着十几个名字,同意的画勾,反对的写“暂不参与”,李芳的名字后面还画了个圈,格外显眼,“但我们得把‘理’铺得实实的,不能让人说我们‘暗箱操作’。”

  他把方案递给小张,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两份文件:一份是“职工意见记录”,每页都附了会议录音的时间戳,比如“11月15日9:23,李芳提出‘跟投金额过高’,答复‘可选择最低1万档’”;另一份是“国资委备案回执”,红色公章盖在右下角,墨迹还透着油光,是昨天下午他亲自跑国资委拿的,办事的小姑娘说“赵总,您这方案做得细,我们这儿都少见”。

  “这三份,各复印三份。”赵山河的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指腹蹭过备案回执上的公章,有点发黏,“一份锁我办公室铁皮柜,钥匙我随身带;一份送我家,放书房保险柜,我爱人知道怎么收;还有一份,给刘会计,让他锁财务科那台老铜锁柜里——就是他天天擦的那台,只有他有钥匙。”

  小张愣了愣,笔尖在记事本上顿住:“赵总,分三处锁?会不会太……”

  “太谨慎?”赵山河打断她,拿起蓝色文件夹,打开。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剪报,标题是《某国企跟投制引发纠纷,员工集体上访》,剪报旁用红笔写着:“2016年,该企业未备案、未监管,项目亏后员工追责,负责人记过。”他把剪报推给小张,“跟投制是新东西,今天没人闹,不代表项目结束没人闹。万一有人说‘方案是你私定的’‘钱被挪用了’,这些备份就是证据——不是我要留后路,是国有资产和员工的血汗钱,都得有个‘安全垫’。”

  小张恍然大悟,抱着文件往外走。刚到门口,就撞上周磊——28岁的工程师,穿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块旧电子表,表链断了一节,用红绳绑着。他手里攥着张跟投申请表,笔尖还夹在页缝里,纸上洇着几滴墨水,是填得太急蹭上的。

  “赵总在吗?”周磊的声音有点喘,额前的碎发沾着汗,“我……我想跟投幸福里,1万。”

  赵山河接过申请表,目光落在“跟投金额”那栏——1万是方案里的最低档,刚好是刚毕业大学生三个月的工资。他抬头看周磊,发现年轻人的手有点抖,不是紧张,是兴奋。

  “想好了?”赵山河从抽屉里拿出张印好的“风险提示单”,上面列着三条:1. 跟投资金不保本,项目亏损需按比例承担;2. 资金锁定期至项目完工,中途不可退出;3. 若项目违规,跟投资金优先用于整改。他用手指点在第一条上,“1万不算少,万一亏了,你妈会不会说你?”

  周磊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妈总说我‘毛躁,做什么都不稳’。这次跟投,一是信您的方案,二是想让她看看,我也能做稳当的事——要是赚了,就给她换台新洗衣机,她那台老洗衣机总漏水。”他接过提示单,逐字看了一遍,签名字时用力太猛,笔尖断了点墨,在纸上晕开个小圈。

  赵山河把申请表和提示单订在一起,放进蓝色文件夹,夹在“跟投制方案”和“职工意见记录”中间。刚要锁抽屉,门被推开,王建军端着杯热茶进来,蒸汽裹着茉莉花香,飘了满屋子。

  “赵总,你这跟投制搞这么大阵仗,又是备份又是锁柜,是怕以后有人找你麻烦?”王建军把茶杯放在桌上,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我在国信待了十年,老领导推行制度,靠的是人心齐,哪用这么多‘条条框框’?你这不是信不过同事,是把简单事搞复杂了。”

  赵山河没起身,拿起蓝色文件夹,指尖摩挲着封皮的“风险档案”四个字:“老王,我不是搞复杂,是怕搞简单了。”他翻开文件夹,拿出之前城西地块的风险备注,上面写着“需配合融资,资金流向不明,合规风险高”,旁边还贴了张国土局的地块资料复印件,“上次李局让我们拿城西地块,要配合融资,我没同意,把风险记在这儿。要是当时图省事,现在可能就踩线了——国企的‘简单’,得建立在‘合规’上,不然就是‘糊涂’。”

  王建军拿起风险备注,看了两眼,手指捏着纸页的边缘,有点发白。他喝了口茶,没反驳,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了停,没回头:“赵总,你这脾气,在国企容易‘孤立’。”

  “孤立没关系,别让国信走偏了就行。”赵山河看着他的背影,把蓝色文件夹放进铁皮柜,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嗒”一声,很脆。他想起刚调任时,老领导跟他说的话:“国企干部,要像老槐树,根扎在‘规矩’里,杆立在‘责任’上,风再大也倒不了。”

  下午,刘会计拿着备份文件来找赵山河。老会计60岁,头发花白,戴副老花镜,脖子上挂着串铜钥匙,最上面那把带着老厂的徽章——是国信刚成立时的,现在只剩他还带着。

  “赵总,文件我收好了,锁在最下面的抽屉,铜锁我擦了三遍,肯定打不开。”刘会计把一张收条递给赵山河,字写得工工整整,“你爸当年在省建投,也是这么做事的——凡事留痕,心里踏实。”

  赵山河接过收条,签上名字:“刘叔,辛苦您了。以后不管谁来查,您就按程序拿文件,不用慌。”

  刘会计点点头,走了。赵山河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黄了,风一吹,落下来几片,贴在窗玻璃上,像给冷蓝的光加了层暖滤镜。他拿起蓝色文件夹,翻到周磊的申请表,看着那圈晕开的墨水,突然觉得,这文件夹里装的不是文件,是国信的“底”——有规矩,有信任,还有大家的盼头。

  傍晚下班,赵山河把蓝色文件夹带回家。妻子正在厨房炖排骨,香味飘到玄关,她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回来啦?排骨快好了,文件夹先放客厅茶几上,别总抱着,吃饭都不踏实。”

  赵山河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指尖还在封皮上蹭了蹭:“放这儿没事?”

  “能有什么事?”妻子笑着,递给他一块刚炖好的排骨,“你啊,对这文件夹比对儿子还上心。不过也好,你做事稳,我放心。”

  赵山河咬了口排骨,香得暖了胃。他看着茶几上的蓝色文件夹,靛蓝色的封皮在客厅的暖光里,没了办公室的冷硬,多了点温和。他突然明白,这文件夹不是“枷锁”,是“底气”——有它在,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国信都能走得稳,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