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惊雷夜降 危城产子-《天下一帝秦始皇》

  冬去春来,邯郸城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空气里却已能嗅到一丝万物躁动不安的气息。然而,这丝生机并未给榆林巷深处的质子馆舍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姬的产期,便在这样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中,悄然而至。

  那一日,天色从清晨起就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邯郸城的屋檐,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风消失了,连平日里最聒噪的麻雀也噤了声,整个世界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静谧。异人在屋内坐立难安,时而凑到窗边窥探天色,时而侧耳倾听内室赵姬的动静——她从前一夜起就已开始阵痛,只是间隔尚长。

  老仆僖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他将所有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尽管那些破旧的门窗根本抵挡不住任何真正的冲击。他怀里揣着仅剩的一些钱财,以及张伯那条脆弱的联络渠道,如同握着救命符咒,却又深知其不堪一击。他按照约定,巳时初刻曾悄悄去巷口转了一圈,并未见到张伯的身影,这让他心中更加没底。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如同钝刀割肉。

  到了午后,赵姬的阵痛骤然加剧。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开始断断续续地从内室传出,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异人和僖紧绷的神经上。异人往日学过的那些繁复的王室礼仪、典章制度,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在狭小的厅堂里来回踱步,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生死关头,他所有的“公子”身份和未来宏图,都帮不上任何忙,他和他即将出世的孩子,其命运完全系于一个女子的挣扎和这敌国都城的些许“仁慈”之上。

  “僖!僖!”异人声音发颤,一把抓住老仆的胳膊,“怎么样了?里面……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僖强自镇定,苍老的脸上肌肉抽搐:“公子莫急,老奴……老奴早已通过张伯留下的路子,暗中请了那位据说口碑尚可、口风也紧的稳婆徐媪,她应该快到了……夫人这是头胎,产程长些,也是常理……”

  他的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叩门声——两长一短。这是与稳婆徐媪约定的暗号!

  僖如同听到了仙乐,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拉开门闩。一个穿着深色粗布衣裙、头上包着同色头巾、身形干瘦的老妇迅速闪身进来,她挎着一个陈旧的藤编药箱,眼神锐利而谨慎,正是稳婆徐媪。

  “快!徐媪,快请进!”僖压低声音,急忙将她引向内室。

  徐媪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内室。异人想跟进去,却被僖死死拉住:“公子!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去!在外等候便是!”

  异人只得颓然止步,听着内室里赵姬愈发凄厉的痛呼,以及徐媪低沉、简洁的指令声,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烤。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人间的苦难,天际终于传来了第一声沉闷的雷鸣。

  “轰隆——”

  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发出的咆哮,震得破旧的窗棂嗡嗡作响。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同银蛇般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瞬间将陋室内外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暗。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一片,如同天河倒泻,滂沱而下。狂风也随之而起,卷着雨水,疯狂地抽打着门窗,发出呜呜的怪响。

  雷声、雨声、风声,交织成一曲狂暴的自然乐章,将赵姬的痛呼声、异人的焦急踱步声、乃至僖沉重的喘息声,都无情地淹没、吞噬。

  电闪雷鸣中,简陋的馆舍仿佛成了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这天地之威和人间恶意共同撕碎。

  内室里,气氛比外面更加紧张。

  油灯的光芒在风雨带来的气流中摇曳不定,将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乱舞。赵姬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身下垫着所能找到的最干净的旧布。她长发汗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原本绝美的容颜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嘴唇已被她咬破,渗出血丝,双手死死攥着身下的褥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阵痛如同潮水,一波猛过一波,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和意志一同撕裂。在剧痛的间隙,她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异常清晰。

  眼前晃过的,是吕不韦那双燃烧着野心、却又在做出赠姬决定时冰冷决绝的眼睛……“此乃通往至尊之位的唯一捷径!”那话语如同诅咒,回荡在耳边。

  接着是异人那张得知她怀孕后,充满了占有欲和对未来权力憧憬的、欣喜却显得浮夸的脸……“这是我的儿子!是未来的秦国公子!” 他抚摸她肚子的手,带着热度,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

  还有邯郸街头那些充满鄙夷、憎恶、甚至带着淫邪意味的目光……“秦崽的婆娘”、“妖娆女子”……那些窃窃私语和恶毒流言,如同毒针,刺穿了她试图维持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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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孩子……她感受着腹中那奋力想要降临人世的小生命,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茫然。他生于阴谋算计,困于敌国危城,承载着生父对权力的渴望和“仲父”那深不可测的投资。他的未来,将会如何?是如同吕不韦规划的那般,踏上权力的巅峰,还是如同窗外这风雨飘摇的陋室,随时可能倾覆,被这世道的恶意所吞噬?

  强烈的恐惧如同冰水,浸透她的四肢百骸。但与此同时,一种属于母亲的、近乎本能的强大意志力,也在绝境中勃发!她不能死!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死!无论他的出身多么不堪,无论未来多么艰险,她都要把他生下来!活下去!

  “夫人!用力!跟着老身的节奏!吸气——用力!” 徐媪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徐媪确实是经验丰富的稳婆,手法老到,但此刻她的面色却异常凝重。赵姬的产程似乎比寻常头胎要更艰难一些,胎位似乎稍有偏斜,加之产妇明显长期忧惧,心力交瘁,导致气力不济。屋外恶劣的天气和这馆舍特殊的危险处境,更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她不时用一块干净布巾擦拭着赵姬额头的冷汗,低声鼓励,眼神却警惕地瞟向门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异人和僖守在厅堂,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一次雷声炸响,都让他们心惊肉跳;每一次赵姬陡然拔高的痛呼穿透风雨声传来,都让异人浑身一颤。他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而煎熬。

  就在这风雨声、雷声、产妇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几乎要将人的神经彻底绷断的极限时刻——

  “砰!砰!砰!”

  一阵极其急促、粗暴的拍门声,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陡然响起!这声音并非稳婆那有规律的暗号,而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官方式的蛮横!

  “开门!快开门!巡夜查检!” 一个粗野的嗓音透过风雨和门板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

  异人和僖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异人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僖死死扶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国的巡夜兵卒来了!

  内室里,赵姬的痛呼声戛然而止,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硬生生堵了回去。徐媪的动作也猛地一顿,脸色大变,对着赵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眼神示意异人躲到内室门后阴影里,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一边应着“来了来了!军爷稍候!”,一边磨蹭着走向院门,脑子里飞速旋转,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是假装无人?还是开门周旋?无论哪种,风险都极大!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闩,准备迎接最坏结局的时刻,院墙外,靠近巷子的一侧,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压低了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极其熟悉、此刻却如同天籁的声音隔着门缝,混在风雨声中急促地传来:

  “僖老丈!是我,张伯!快听着!巡城的队伍往这边来了,带队的是新调来的什长,不认识你们,规矩严!你们里面的灯烛太亮了!动静也太大!赶紧遮掩一下!千万!千万!”

  是张伯!他竟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顶着倾盆大雨和可能的盘查,偷偷跑来报信!

  僖瞬间明白了!定是馆舍内为了生产点燃的多处灯烛光亮,以及可能被风雨声未能完全掩盖的声响,引起了巡夜队伍的注意!

  巨大的后怕和感激涌上心头,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道谢,连忙压着嗓子对着门缝回了句:“多谢张爷!知道了!” 随即,他听到张伯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夜里。

  僖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回厅堂和内室门口,声音急促而低哑:“公子!徐媪!快!把多余的灯烛灭了!只留一盏!声音!压低一切声音!”

  异人此刻也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帮着将厅堂里除了必要的一盏小油灯外的所有光源都弄灭。内室里,徐媪也迅速行动,只保留离床榻最近、光线最暗的一盏小灯,并用身体尽量挡住光线。赵姬死死咬住僖之前准备好让她咬着的布巾,将所有的痛呼都压抑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馆舍内外,瞬间陷入一种刻意营造的、死寂般的昏暗与安静之中,只有屋外依旧狂暴的风雨声和雷鸣在持续。

  拍门声又响了几下,夹杂着几句骂骂咧咧。

  “妈的,这破地方,灯怎么又灭了?”

  “估计是风雨太大,把灯吹灭了吧?”

  “晦气!走,去下一家看看!”

  脚步声和议论声渐渐远去,最终被风雨声吞没。

  僖和异人贴在门后,屏住呼吸,直到确认巡夜队伍真的离开了,才如同虚脱一般,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仿佛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然而,危机暂时解除,内室里真正的生死考验,却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