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庙堂之争 六十万与二十万-《天下一帝秦始皇》

  当荀义在魏地故土的淤泥与尸骸间,艰难地推行着秦法的新秩序时,远在咸阳的帝国心脏,正为下一场、也是统一之路上最后一场硬仗,进行着一场将直接影响无数人命运的战略抉择。

  覆灭魏国的捷报,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让整个咸阳宫都沉浸在一种近乎沸腾的胜利喜悦中。韩、赵、魏三晋之地已尽数归秦,北方的燕代残余也被王贲如同扫落叶般清理干净。放眼四海,唯一还能称得上对手的,只剩下南方那个幅员辽阔、底蕴深厚,却也似乎已显老迈疲态的庞然大物——楚国。

  这一日的朝会,气氛格外热烈。文武百官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与期待,仿佛楚国的覆灭已是板上钉钉,只差最后临门一脚。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嬴政,玄衣纁裳,旒珠之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殿下济济一堂的臣工。连续不断的胜利,如同最强劲的燃料,让他那本就炽烈的雄心燃烧得更加旺盛。他仿佛已经看到,黑色的秦旗插遍荆楚大地,天下一统的伟业在他手中最终完成的辉煌景象。

  “诸卿,”嬴政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魏国已平,北地已靖。然,南方荆楚,地广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自割据,此乃朕之心腹之患,亦为天下一统之最后阻碍!”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武将班列:“今我大秦,兵锋正盛,士气如虹!当乘此破竹之势,南下伐楚,以竟全功!然,楚非韩赵魏燕可比,地大物博,民风彪悍。朕欲问诸位将军,欲一举荡平楚国,需用兵几何?”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也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问题。谁能主导这最后一战,谁的名字必将与帝国的统一大业一起,载入史册,光耀千秋!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武将班列最前方那几位重量级人物身上。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沉稳如山岳的身影,缓步出列。正是老将军王翦。他虽年事已高,鬓角已染霜华,但步履依旧稳健,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战争的迷雾。

  “陛下,”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掂量过无数生死后的厚重感,“楚国,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其势虽不如前,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楚将项燕,非泛泛之辈,善于用兵,深得楚人拥戴。更兼楚地江河纵横,山林密布,我军远征,补给线长,易遭袭扰。”

  他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嬴政:“依老臣之见,欲求必胜,非六十万人不可!”

  “六十万?!”

  这个数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连一些文官都忍不住交头接耳,面露惊容。六十万大军!这几乎是秦国目前能动用的绝大部分机动兵力!几乎是倾国之师!

  王翦无视周围的议论,继续沉稳地阐述他的理由,如同一位老练的工匠在陈述一项复杂工程的必要步骤:“陛下,灭国之战,非同小可,尤以楚国为甚。非有绝对优势之兵力,不足以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不足以震慑楚人反抗之心,不足以应对广阔战场之多变。六十万人,可分路并进,相互策应,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求奇袭之巧,但求碾压之势!如此,纵使项燕有千般计谋,在绝对实力面前,亦难施展。方可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根除楚患!”

  他的策略清晰而明确:不玩花样,不弄险招,就是依靠秦国强大的国力,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像磨盘一样,一点点将楚国碾碎。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最稳妥、最让人绝望的办法。

  嬴政听着王翦的分析,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脸上看不出喜怒。六十万,这个数字确实有些超出他的心理预期。调动如此庞大的军队,对国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而且周期可能会很长。

  就在这时,另一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了大殿的沉寂!

  “末将以为,王老将军所言,未免太过持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轻将领慨然出列,正是近年来崭露头角、以勇猛果敢着称的李信!他身姿挺拔,面容英武,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和建功立业的渴望。在灭燕之战中,他作为王贲的副手,表现抢眼,深得嬴政赏识。

  李信对着嬴政躬身一礼,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自信:“陛下!楚国虽大,然自怀王受欺于张仪,国力已衰!今楚王负刍,暗弱无能,朝廷内部,贵族倾轧,人心涣散!项燕虽勇,然独木难支!我大秦将士,自商君变法以来,锐不可当,横扫六合,如秋风扫落叶!何须六十万之众?”

  他挺直腰板,目光灼灼:“末将只需二十万精兵!凭借我大秦铁骑之锐,弩阵之强,将士用命,可效昔日白起将军之长平战术,以雷霆之势,直捣楚都寿春!擒杀楚王,则楚地群龙无首,必然望风而降!此乃兵贵神速之道!既可速定楚地,又可为国家节省大量粮秣民力,以应对后续治理及……东方齐国之变!”

  二十万对六十万!

  这个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一个要求倾国之师,稳扎稳打;一个只要二十万精兵,锐意突进,直捣黄龙!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隐隐的两派。一些年轻气盛的将领和渴望尽快看到统一结果的官员,觉得李信之言更对胃口,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冒险色彩和高效速胜的诱惑。而一些老成持重者,则更倾向于王翦那看似笨拙却无比坚实的策略。

  嬴政的目光在王翦和李信之间来回扫视。

  王翦,老成谋国,经验丰富,他的策略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但代价是时间和巨大的资源消耗。

  李信,锐气逼人,代表着秦军新一代将领的自信与魄力,他的方案高效、刺激,而且……很省钱省力!非常符合嬴政此刻志得意满、急于看到最终成果的心态。

  连续碾压式的胜利,确实让嬴政生出了一种“秦军不可战胜”的轻敌情绪。他觉得,强大的楚国,或许真的已经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了。李信的自信和“二十万足矣”的论断,如同一剂强心针,正中他下怀。

  他终于笑了,那是属于胜利者、俯瞰一切的微笑。他看向王翦,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和……属于年轻君王对老臣的某种微妙优越感:

  “王将军啊王将军,”嬴政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将军确是年老矣,何其怯也!想当年将军率军攻赵伐燕,何其壮勇!如今面对荆楚,竟需六十万之众?莫非真是岁月不饶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信,赞赏之意溢于言表:“李信将军,果壮勇非凡,其言甚合朕意!楚地已如朽木,何须重锤?二十万精兵,以雷霆之势击之,正当其时!”

  这话一出,等于一锤定音!

  王翦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抬起眼帘,深深地看了嬴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无奈,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早已预料到的了然。他没有争辩,也没有愤怒,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御座躬身一礼。

  “老臣……年老体衰,近来颇感不适,恐难当伐楚之重任。恳请陛下,允准老臣……告老还乡,归隐频阳,颐养天年。”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

  嬴政正在兴头上,见王翦主动请辞,虽然略感意外,但也觉得省去了安抚老臣的麻烦,便顺水推舟道:“既然王将军身体不适,朕亦不忍强求。准卿所请,归养频阳。赐金帛、田宅,以酬将军往日之功。”

  “谢陛下。”王翦再拜,然后缓缓直起身,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默默走出了咸阳宫大殿。他的背影,在宏伟的宫殿映衬下,竟显得有些萧索。

  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将心中,是否已经预见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因轻敌冒进而导致的惨痛失败。

  “李信!蒙恬(或蒙武)!”嬴政不再理会离去的老将,意气风发地点将。

  “末将在!”李信和另一位年轻将领(可能是蒙恬或其父蒙武)激昂出列。

  “命李信为主将,蒙恬为副,统兵二十万,即日筹备,择吉期南下伐楚!朕,在咸阳等待尔等捷报!”

  “末将遵旨!必不辱使命!”李信的声音充满了自信与激动。

  朝会在一片对李信的期许和对胜利的憧憬中结束。

  年轻的君王选择了年轻的将领,选择了锐意进取的方案。

  老将的忠言被当成了怯懦,黯然离场。

  帝国的战车,在统一道路上的最后一个岔路口,选择了那条看似捷径、实则布满了荆棘与陷阱的道路。

  而在遥远的南方,楚将项燕,或许已经嗅到了来自北方的杀气,正在默默擦拭着他的长剑,准备迎接这场决定国运的生死之战。

  李信的二十万大军,即将踏上征途。

  他们的锐气,能像预期的那样,轻易刺穿楚国的胸膛吗?

  答案,即将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