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孤岛齐国 四十年的骗局-《天下一帝秦始皇》

  当王翦在楚地摧枯拉朽、项燕自刎、楚王负刍沦为阶下囚的惊天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一路劈开齐鲁上空的宁静云层,最终炸响在临淄城那雕梁画栋的齐王宫殿宇之间时,端坐在精美象牙席上的齐王建,手中那杯来自东海的珍稀蜜露,“啪嗒”一声,掉在了华贵的地毯上,黏稠的液体缓缓晕开,如同他此刻瞬间僵化的脑子和那颗骤然缩紧的心脏。

  “什……什么?楚国……也亡了?” 齐王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肥胖的脸上血色尽褪,圆润的下巴肉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侍立在一旁,同样面无人色,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的丞相后胜。

  “后……后卿……这,这可如何是好?秦人……秦人下一个,会不会就是……” 齐王建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后胜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职业化的安抚笑容,躬身道:“大王勿忧,勿忧啊!我齐国与秦国,乃是数十年的友邦!一直‘事秦以谨’,从未有过半分逾越!秦王雄才大略,乃信义之君,岂会无故加兵于我?想必……想必是因为楚国负隅顽抗,自取灭亡罢了。我齐国只要继续谨守臣礼,岁岁纳贡,定然……定然无虞!”

  这话,别说齐王建将信将疑,就连后胜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底气虚弱得像秋风里的残蝉。然而,这套说辞,他已经对齐王建说了几十年,说到连他自己有时候都差点要信了。

  时间倒退回数十年前,甚至更早。

  当秦国的战车开始隆隆启动,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东方六国时,伟大的战略家尉缭(或其前辈范雎“远交近攻”思想的延续者)为秦国描绘了一条清晰而冷酷的征服路径:远交近攻。对于距离最远、实力不弱,且与秦国没有直接接壤(早期)的齐国,策略就是——用黄金和谎言,为它打造一座无形的囚笼,让它心甘情愿地、甚至主动地,把自己隔离成一座孤岛。

  于是,一批批神秘的秦国使者,如着名策士顿弱之流,开始携带着重达千金的珠宝、玉器、以及来自西域的奇珍异兽,如同最殷勤的“国际贸易商”,频繁出入临淄的丞相府和后胜的私邸。

  后胜,这位齐国的丞相,能力平庸,却深得齐王建的信任(或者说,齐王建需要这样一个看起来“能干”的丞相来处理他不想处理的政务)。他有个致命的弱点——贪财。而且不是小贪,是欲壑难填的大贪。

  秦国的“投资”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命门。

  “后丞相,此乃我秦国陛下的一点心意,祝贺丞相寿辰。” 使者笑容可掬,奉上的礼单长得能绕宫殿一周。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秦王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后胜搓着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一边假意推辞,一边示意手下赶紧将礼物抬进内库。

  “另外,听闻丞相喜好良驹,我秦国陇西新得汗血宝马数匹,已派人送来,不日即可抵达临淄。”

  “汗血宝马?!” 后胜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仅仅是开始。随着秦国灭国事业的推进,对后胜的“投资”也水涨船高。从金银珠宝,到美女歌姬,再到承诺秦国占领某地后,给予后胜家族在该地的商业特权……后胜就像一只被喂得膘肥体壮、再也离不开投食者的宠物,彻底被秦国的糖衣炮弹俘获。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齐王建耳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灌输那套精心编织的谎言:

  “大王,秦国强盛,不可与争啊!唯有与之交好,方为上策!”

  “您看,韩赵魏燕楚,哪个不是妄图与秦抗衡,结果如何?国破家亡!我齐国置身事外,反而安享太平,府库充盈,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秦国使者又来了,带来了秦王亲切的问候和厚礼,可见秦王对我齐国的友善!我们只需‘事秦以谨’,按时纳贡,便可高枕无忧!”

  “什么?赵国来求救?大王,万万不可啊!此乃赵人祸水东引之计!我齐国一旦卷入,必招致秦国雷霆之怒!速速回绝,紧闭边境!”

  “楚国欲与我结盟抗秦?哼,楚人蛮夷,反复无常,岂可轻信?大王切莫中了圈套!”

  这套说辞,就像给齐王建戴上了一个镶金嵌玉、却模糊了视线和判断力的眼罩。他本就生性懦弱,贪图安逸,不愿面对战争的残酷和风险。在后胜和他那一群同样被秦国或多或少喂饱了的党羽(我们可以称之为“亲秦利益集团”)的包围下,他逐渐相信,只要自己乖乖的,不惹事,按时给秦国“大哥”送上保护费,秦国就会一直把他当成需要爱护的“小老弟”。

  于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原大地烽火连天,哭嚎震野:

  韩国灭亡时,齐国在饮宴。

  赵国邯郸被围,苦苦哀求齐国借粮援兵时,齐王建在后胜的劝说下,紧闭国门,作壁上观。

  魏国大梁化为水泽,魏王假哭喊着求援时,临淄的宫殿里依旧歌舞升平。

  燕国荆轲悲歌易水,太子丹人头落地时,齐国的使臣正带着丰厚的“贡品”前往咸阳,表达“恭顺”。

  甚至当李信伐楚,楚国发发可危时,齐国依然选择了沉默,仿佛那场决定南方命运的战争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齐国,这个拥有太公遗泽、桓公霸业、管仲智慧的东方大国,这个曾经稷下学宫百家争鸣、文化鼎盛的光辉国度,在君王昏聩和权臣卖国的共同作用下,如同一个患上了严重“政治自闭症”的病人,把自己锁在了一座用谎言和黄金砌成的、看似繁华安全的“孤岛”之上。他们麻木地看着邻居们一个个被猛虎吞噬,甚至还暗自庆幸,觉得是自家的围墙修得高,贡品送得勤。

  直到……楚国灭亡的消息传来。

  直到王翦那六十万刚刚踏平了楚国的虎狼之师,在稍作休整后,便开始在王贲的率领下,有意无意地向北移动兵锋。

  直到秦国派往临淄的使者,虽然依旧带着“亲切的问候”,但语气中那不容置疑的意味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建议”齐国解散军队,只保留维持治安的少量武力,以便“更好地体现齐秦友好”。

  齐王建再昏聩,此刻也感觉到那锅煮了几十年的温水,突然变得滚烫起来!他环顾四周,猛然发现,曾经作为屏障的韩、赵、魏、燕、楚,已经全部变成了秦国的郡县!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秦国的边境,已经和他的国土紧紧贴在了一起!

  那座黄金谎言铸就的“孤岛”,在秦国绝对的实力和毫不掩饰的野心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

  后胜还在徒劳地试图维持那个骗局,或者说,维持他自己摇摇欲坠的地位和财富:“大王,稍安勿躁!秦王或许只是陈兵边境,以示威慑,只要我齐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骗不下去了。临淄城内,人心惶惶,一些被压抑了数十年的清醒之士,开始发出微弱却尖锐的警告,但声音很快就被恐慌和绝望的浪潮淹没。

  齐王建坐在他那越来越感觉冰冷的王座上,看着殿外灰暗的天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把名为“秦国”的屠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几十年的“事秦以谨”,几十年的纳贡称臣,几十年的孤立自保,最终换来的,不是长治久安,而是……引狼入室,坐以待毙!

  骗局,终有被戳穿的一天。

  而这一天,对于齐国而言,来得太晚,也太残酷了。

  秦军的黑色旌旗,已经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

  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让对手在漫长的麻痹和自欺中,亲手卸下自己的甲胄,然后……引颈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