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风声-《DeepBlack深渊》

  铁皮棺材的绝对黑暗,第一次让陈默感到了一丝并非源于恐惧的压抑。八千七百泰铢的“战利品”和四十二发子弹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很快便被外界悄然变化的气氛所吞没。他像一头吃饱后蛰伏的猛兽,感官却比以前更加敏锐地向外延伸,捕捉着贫民窟这条浑浊河流下每一丝微妙的暗流。

  第二天,当他再次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贫民窟的街道时,立刻察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频率”。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往常那种麻木的、各顾各的喧嚣依旧存在,但其中掺杂了一种新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躁动和窃窃私语。人们交谈时声音压得更低,眼神交换得更频繁,尤其是在巷道口、水龙头旁、小吃摊前这些信息集散地。

  陈默放缓了脚步,将自己隐藏在一处卖廉价塑料桶的摊位阴影里,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那些碎片化的低语。

  “……听说了吗?猜察那家伙……”

  “……昨晚的事?真的假的?被抢了?”

  “可不是嘛!听说被打得不轻,脑袋开瓢了,现在还在窝里躺着哼唧呢……”

  “谁干的?这么大胆?敢动颂猜的人?”

  “不知道啊……一点风声都没有,像是鬼干的……”

  “活该!那混蛋早就该……”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几个围在水龙头边洗菜的中年妇女,一边机械地搓着菜叶,一边快速地交换着信息,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幸灾乐祸和好奇的复杂表情。

  陈默面无表情,内心却微微一动。消息传得比他预想的要快,但也符合贫民窟这种几乎没有秘密的环境。

  他移动位置,靠近一个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的石墩旁。他们的话题似乎也更集中在昨晚的事件上。

  “……不止是抢钱,听说家伙都被下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用手比了个枪的手势。

  “嘶……真的?那可不是小事!疯狗能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听说颂猜早上就炸了!在自己窝里摔东西骂娘呢!放出话来说要把那不开眼的杂碎揪出来剥皮!”

  “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猜察那混蛋当时醉得像死猪,啥也没看清,就记得是从后面来的……”

  “哼,肯定是仇家,要么就是过江龙……这地方,要乱……”

  “疯狗”颂猜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暴怒,但缺乏目标。陈默注意到,老人们言语中对猜察并无同情,对颂猜更多的是畏惧而非敬重,甚至对“过江龙”还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这让他对这片土壤的生态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继续“漫步”,如同一个收集声音的幽灵。他注意到,那些平日里和猜察一样属于颂猜势力边缘的小混混们,今天显得收敛了不少,脸上的嚣张气焰被一种谨慎和疑虑所取代,巡逻收费时也不再磨磨蹭蹭,动作快了不少,似乎也想早点回到更安全的地方。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也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也看到了阿玉。她的炒粉摊照常营业,但她今天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同。一边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米粉,一边耳朵似乎也竖着,捕捉着周围的议论。当看到陈默出现在摊前时,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扫过,比平时多停留了零点几秒,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和……疑惑?但她什么也没问,依旧沉默地接过钱,递过食物。陈默注意到,今天她给的猪皮渣似乎格外多。

  气氛确实紧张了。如同弓弦被缓缓拉紧,虽然箭矢不知指向何方,但那绷紧的压力却弥漫在空气里。颂猜的愤怒像一层低气压,笼罩在这片区域的上空。

  陈默像没事人一样,买完吃的,便再次消失在人群中。他没有回铁皮棺材,而是更加警惕地继续他的观察。他需要知道这阵“风声”到底会刮多大,颂猜会采取什么具体的行动。

  他看到颂猜手下的几个核心打手出现了,脸色阴沉地在几条主要巷道里穿梭,盘问着一些看起来像地头蛇的人,但似乎一无所获,态度越发暴躁。

  他也注意到,似乎有其他区域帮派的人偶尔出现在边缘,带着一种隔岸观火、甚至幸灾乐祸的表情打量着这边,显然也在看颂猜的笑话。

  甚至,连平时很少白天出现的、两个穿着不合身制服、懒洋洋的警察也象征性地过来晃了一圈,被颂猜的一个手下塞了点钱和香烟后,便敷衍了事地离开了,显然不想掺和这种黑吃黑的破事。

  所有这些信息,都被陈默冷静地收集、分析、储存。

  风声鹤唳,但雷声大,雨点小。至少目前看来,颂猜的愤怒缺乏明确的指向,更像是一只被抢了骨头的恶犬在无能狂吠,暂时还无法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松。陈默变得更加谨慎。他减少了外出次数,改变了行动路线,避免在任何地方停留过久,尤其是避免再次经过那条黑暗巷道附近。他像一滴融入油锅的水,极其小心地不让自己溅起任何油花。

  他藏在暗处,看着颂猜的手下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看着居民们带着各种复杂情绪议论纷纷,看着这潭污水因为他的投石而泛起的涟漪。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他不仅全身而退,获得了急需的资源,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自己的能力。他能在这种环境下策划并执行一次成功的行动,并且能够从容应对事后引发的波澜。这份自信,远比那八千泰铢和四十二发子弹更加珍贵。

  风声依旧在贫民窟里流传,版本越来越多,越来越离奇。

  而制造了这场风波的源头,正隐于暗处,如同一个冷静的导演,观察着自己一手促成的这出戏剧,并在心中默默规划着下一幕。

  紧张的气氛,对他而言,不再是纯粹的威胁,也变成了可以利用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