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最后一根稻草-《DeepBlack深渊》

  电话那头的刘主任,听到陈默终于问出“机票怎么弄”这句话,语气中的热情瞬间达到了顶点,仿佛等待已久的鱼儿终于咬钩。

  “太好了!陈先生!您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刘主任的声音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流程很简单!您把您的身份证号码、姓名拼音、还有您常用的邮箱发到我这个手机上!我们这边立刻给您预订最近航班的机票!电子行程单会发到您邮箱!您拿着身份证直接去机场值机就行!所有的费用,公司全程报销!”

  他的语速飞快,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高效和专业感,试图将陈默最后一点思考的空间也挤压掉。

  “您记住我这个号码!有任何问题,随时给我打!24小时开机!对了,为了确保您能顺利通过面试,我这边先给您发一些我们公司的基本介绍和面试注意事项,您先提前了解一下,有个准备!”刘主任补充道,话语里充满了“周到”的安排。

  “好…好的…”陈默机械地应答着,大脑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战场,诱惑和疑虑仍在进行着拉锯战。发送身份证信息?这无疑蕴含着巨大的风险。但预付机票的承诺,又像是一剂强效的麻醉药,暂时压制了疼痛和恐惧。

  “那行!陈先生,我就不多打扰您了!您尽快把信息发过来,我们这边马上操作!时间就是金钱,机遇不等人啊!”刘主任最后又强调了一遍,语气热切地催促着,然后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楼道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陈默自己沉重而混乱的心跳声。

  手机屏幕的光亮暗了下去,重新将他抛回冰冷的黑暗之中。

  他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刚才那通电话,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在他死寂的世界里搅动起巨大的漩涡。风暴过后,留下的不是平静,而是更加深刻的迷茫和不安。

  发送信息吗?

  那意味着,他将自己彻底交了出去,踏上一条完全未知的、吉凶未卜的道路。

  不发送吗?

  那意味着,他将继续留在这个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楼道里,身无分文,饥寒交迫,看不到任何希望。天亮之后,他将真正地流落街头。

  这是一个选择题,但选项的两端,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风险和绝望。

  他颤抖着,想要点亮手机屏幕,再看一眼那个号码,再权衡一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键的那一刻——

  手中的手机,竟然又一次突兀地、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嗡!!!!

  这一次的震动,比之前那次更加急促,更加响亮,仿佛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狠狠撞击着他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陈默吓得浑身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滑落!

  他手忙脚乱地稳住手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又是谁?难道是刘主任等不及了,又打了回来?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屏幕——

  然而,屏幕上跳动的,却不是那个陌生的、带着“ 60”前缀的号码。

  而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来自老家县城的固定电话号码。

  是……家里!

  在这个时间点?母亲很少这么晚打电话过来!除非……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升,比楼道里的穿堂风更加刺骨!所有关于“宏图国际”的犹豫和挣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尖锐的恐惧彻底覆盖!

  他猛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调:“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母亲平日里的絮叨和关心。

  而是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喘息声,伴随着压抑的、痛苦的咳嗽。

  “默……默娃子……”是母亲王秀娟的声音,但气若游丝,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来,“是……是我……”

  “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陈默的心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几乎能想象到母亲此刻病榻上痛苦的模样。

  “没……没事……”母亲的声音微弱地飘来,习惯性地想掩饰,但那痛苦的喘息却出卖了一切,“就是……有点咳……老毛病了……别担心……”

  她顿了顿,喘了好几口气,才极其艰难地继续问道:“你……你在那边……好……好不好?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又是这个问题!这个像诅咒一样的问题!

  但在母亲此刻虚弱无比的声音衬托下,这个问题不再带有任何压力,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弥留之际般的牵挂和担忧。

  陈默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好……我好……快找到了……妈你放心……”他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声音哽咽。

  电话那头,母亲似乎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真的信了。接着,又是一阵漫长而痛苦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

  然后,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微弱,更加艰难,仿佛即将燃尽的烛火:

  “默娃……娘的药……又快断了……你爹……不好意思再跟你张开口……”

  “前几天……村东头你三叔……又来坐了坐……说他家房子……等着钱动工……”

  “你爹……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烟抽得凶……我真怕他……”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再也说不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陈默的心脏,然后残忍地转动!

  药快断了!债主上门逼债!父亲愁白了头!母亲病重在床!

  所有残酷的现实,通过母亲那气若游丝、却字字泣血的声音,跨越千山万水,精准地、血淋淋地摊开在他的面前!

  他仿佛能看到父亲蹲在门槛上,对着旱烟袋,愁苦沉默得像一块石头;能闻到母亲房间里弥漫的中药味和病气;能听到债主看似客气实则逼人的话语……

  而他呢?

  他像个废物一样,蜷缩在这个城市最肮脏的角落里,身无分文,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甚至还在为一个来历不明的“海外高薪工作”而犹豫不决!

  巨大的愧疚、无助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炸裂!

  “妈……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很快……很快就有钱了……药不会断……债也能还上……很快……”他语无伦次地、反复地保证着,声音嘶哑破裂,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哀求。

  电话那头,母亲似乎终于撑不住了,又或者是不想再给儿子增加压力,只是极其微弱地、几乎听不见地又“嗯”了一声,然后通话便突兀地中断了。

  可能是她无力支撑,也可能是那破旧的电话线路终于断了。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这忙音却像丧钟一样,敲击在陈默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放下手机,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污渍,肆意横流。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耸动。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城市璀璨而冰冷的霓虹灯光,透过楼道尽头那扇肮脏的小窗照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光怪陆离的光影。

  他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向窗外。

  那是一片他拼尽全力想要融入、却始终被无情排斥的繁华世界。高楼大厦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车水马龙编织着成功的梦想。张浩那张嘲讽得意的脸,仿佛又出现在霓虹灯的光晕里,对着他冷笑。

  父亲佝偻的驼背、母亲病弱憔悴的面容、李翠花那封藏着银杏叶和绝望的信、那只被捏皱又展平的、再也飞不起来的金色纸鹤……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屈辱和困境,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彻底冲垮了他内心最后一道堤坝!

  不能再等了!

  一秒钟都不能再等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犹豫?还有什么资本去怀疑?还有什么退路可以选择?

  等待他的,只有家破人亡!只有彻底的毁灭!

  那个“宏图国际”,那个刘主任,无论它是陷阱还是骗局,无论它通往天堂还是地狱,它都是眼前唯一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是黑暗中唯一一丝微弱的光!

  他必须抓住它!必须!!

  巨大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混合着无尽的悲怆和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他猛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渍,眼神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变得异常明亮,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炽亮!

  他不再犹豫。

  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拿起那部冰冷的手机,点亮屏幕,找到刚才那个来自东南亚的号码。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输入自己的身份证信息、姓名拼音和邮箱地址。

  每一个字符的输入,都像是在赌桌上押下自己最后的、也是全部的筹码。

  包括他的未来,和他的生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