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双城记-《DeepBlack深渊》

  新加坡,莱佛士坊。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给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苏菲·林坐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靠窗的位置,脚下是这座城市璀璨如星河的中心。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与昂贵香水混合的味道。

  她的对面,是新加坡星展银行副总裁,安德鲁·陈。一位年近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谈吐优雅的银行家。他正细致地切割着盘中的神户牛排,动作娴熟而从容。

  “苏女士,不得不说,您和您的林氏基金会,最近的几笔投资眼光非常独到。”安德鲁·陈抿了一口杯中的勃艮第红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尤其是对那家印尼金融科技初创公司的天使轮投资,短短三个月,估值已经翻了两倍。这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堪称典范。”

  苏菲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套装,颈间佩戴着一条简约的钻石项链,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内敛的光芒。她端起面前的水晶香槟杯,指尖涂着与唇色相呼应的豆沙色甲油,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您过奖了,安德鲁。”苏菲微微一笑,笑容得体,眼神平静,“我们只是坚信,真正的价值在于发现并赋能那些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创新企业。短期估值波动,并非我们关注的核心。”

  她的话语流畅自然,完全符合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着眼于长远的慈善基金会理事长的身份。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家印尼金融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其背景与缅北某个已被“暗影”摧毁的电诈园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投资他的公司,是素察远程提供的“建议”之一,目的是为了后续更便捷地清洗和流转资金。所谓的“赋能”,在她心中激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务实而又富有远见,这正是我们银行最欣赏的合作伙伴特质。”安德鲁·陈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不瞒您说,我们内部近期正在筹备一个针对超高净值客户的‘财富传承与结构化解决方案’基金,门槛较高,但回报和隐私保护级别都是顶级的。我认为,非常符合林氏基金会的需求。”

  窗外,滨海湾金沙酒店的灯光秀已经开始,三栋摩天大楼顶部的船形平台在夜空中勾勒出梦幻的轮廓,灯光变幻,与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这片繁华景象,象征着秩序、法治与文明世界的巅峰。

  苏菲的目光掠过那片绚烂,内心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原。她知道安德鲁·陈口中的“隐私保护”意味着什么,那正是“暗影”所需要的。她需要利用这次机会,将更多的资金注入这个看似光鲜的体系,利用银行严谨而高效的规则,为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黑暗帝国构建更坚固的金融盾牌。

  “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安德鲁。”苏菲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眼神中流露出适度的兴趣,“我很乐意了解更多细节。毕竟,基金会的长远发展,离不开稳健而高效的资产配置。”

  她举起香槟杯,与安德鲁·陈轻轻碰杯。水晶杯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融入餐厅的优雅氛围中。没有人知道,这只举起酒杯的手,不久前还在加密通讯器上敲下确认指令,将一笔来自非洲血钻交易的资金,通过层层空壳公司,汇入香港某家看似毫不相干的贸易公司账户。

  光与暗,在这一刻,在她身上达成了诡异而和谐的共存。

  ***

  几乎在同一时间。

  泰国与缅甸边境,达府深处的连绵山峦笼罩在浓重的夜色和雨幕中。与新加坡的璀璨华丽相比,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泞和压抑。

  主营地深处,扩建后的指挥中心虽然设备先进,但依然无法完全掩盖其身处蛮荒之地的本质。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电子设备、消毒水和隐约的土腥气混合的味道。雨水敲打山体和植被的声音,即便隔着强化混凝土和隔音层,依然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

  陈默独自坐在指挥椅上,面前的弧形大屏幕被分割成数个区块:一边是东南亚的详细地形图,上面标注着几个红色的叉形标记和复杂的箭头符号;另一边则是苏菲与安德鲁·陈共进晚餐的实时监控画面——来自“山猫”团队安装在苏菲手包纽扣上的微型摄像头传回的模糊影像,以及餐厅窗外高处一个伪装成鸟类喂食器的远程摄像头发回的热成像轮廓和部分音频。

  他看着屏幕上苏菲优雅从容地与银行家交谈,看着她置身于那个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甚至一度将他无情抛弃的“文明世界”,眼神如同深潭,没有任何波澜。

  他面前的金属桌上,摊开着一张手绘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详细标注了一个位于缅甸克伦邦深处的目标——一个名为“毒蝎”的武装毒品加工厂兼运输枢纽。这是这一带仅次于当初折磨过他的“凯撒”园区的第二大毒瘤,其头目“梭温”以残忍和贪婪着称,并且与缅北多个电诈园区有着密切的武器和人员往来。

  地图旁边,摆放着几份打印出来的资料。有素察通过卫星图片和信号分析获取的“毒蝎”营地布防图;有“毒蛇”在非洲审讯一名与梭温有过交易的军火贩子得到的人员配置和火力情报;还有一份,是苏菲团队提供的,关于梭温通过掸邦某家地下钱庄进行资金结算的流水分析。

  陈默的手中,正拿着一块鹿皮,细致而缓慢地擦拭着一把定制版的HK417精确射手步枪。冰冷的金属部件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每一个凹槽、每一道缝隙都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他的动作稳定、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虔诚。

  枪械的冰冷触感,透过鹿皮传入他的指尖,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这是他所熟悉的世界规则,直接、暴力、以生死为赌注。与屏幕上那个依靠法律文书、金融杠杆和虚伪客套来运转的世界,截然不同。

  屏幕上,苏菲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安德鲁·陈开怀大笑,气氛融洽。

  陈默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手绘地图上一个用红笔重重圈出的点——那是“毒蝎”营地的核心,梭温的住所和主仓库。他的指尖在地图上那个红圈缓缓划过,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

  他不需要去理解那些复杂的金融衍生品,也不需要去周旋于那些衣冠楚楚的银行家之间。他拥有更直接的力量。苏菲在光明世界撬开的金融缝隙,为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资金,而这些资金,正迅速转化为更强大的暴力机器。

  他放下擦拭完毕的步枪,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上划下几个新的箭头和攻击时间节点。行动计划在他脑中已然成型:利用新购臬的无人机进行夜间红外侦察和电子干扰;由巴颂训练的特战小队从正面发动佯攻,吸引火力;而他,将亲自带领一个精锐小组,借助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从营地防御最薄弱的悬崖一侧潜入,实施“斩首”并摧毁仓库。

  简单,粗暴,有效。

  这才是他的方式,是他从缅北炼狱中带出来,并不断淬炼升华的生存法则。

  通讯器里传来加密频道接入的提示音。陈默按下接听。

  “默哥,”是素察的声音,背景音是服务器风扇的轻微噪音,“苏菲那边的音频分析完毕,对话内容正常,未发现背叛迹象。安德鲁·陈提到的那个新基金,初步调查,其底层资产确实包含一些东欧的矿产和东南亚的港口经营权,结构复杂,但潜在回报率和隐蔽性都很高,符合我们的需求。”

  “持续监控。”陈默言简意赅,“目标‘毒蝎’的最终情报确认了吗?”

  “确认了。梭温本人今晚在营地,根据其作息规律和通讯记录分析,可信度百分之九十以上。另外,根据苏菲提供的资金流水,梭温最近有一批价值约两千万美元的海洛因即将出货,资金会在货到后通过那家地下钱庄结算。如果我们行动成功,不仅能摧毁目标,还能截获这批现货,并通过……‘适当渠道’变现。”

  通过苏菲建立的金融网络,连销赃都变得“高效”和“安全”了。

  “知道了。”陈默切断通讯。

  他再次抬头,看向大屏幕。一边是新加坡餐厅里,苏菲正微笑着签署一份初步的合作意向书,钢笔在纸张上划出优雅的弧线;另一边,是他面前地图上那个被红色标记覆盖,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毒蝎”营地。

  光与暗,两个世界。

  一个用法律和金钱书写规则,光鲜亮丽之下暗流涌动;一个用鲜血和暴力决定生死,黑暗残酷之中弱肉强食。

  而将它们紧密交织在一起的,正是那源自罪恶、流淌于两个世界血管中的金钱。

  苏菲在光明世界用智慧和谎言编织的金融网络,为陈默在黑暗世界的暴力扩张提供了无尽的燃料和坚固的盾牌;而陈默在黑暗世界用血腥手段攫取的巨额财富,又通过苏菲的运作,被洗刷得洁白无瑕,重新注入那个光明的体系,滋养着更多的欲望与更深的黑暗。

  这是一个完美的,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循环。

  陈默站起身,走到武器架前,开始有条不紊地穿戴作战装备。防弹背心、战术腰带、夜视仪、弹药袋……每一件装备都被他仔细检查,然后稳妥地固定在身上。他的动作沉稳有力,与屏幕上那个举杯换盏的世界格格不入。

  当他最后将那把擦拭一新的HK417背在身后,戴上装有四目全景夜视仪的快拔头盔时,他整个人仿佛与这山区的黑暗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台只为毁灭而生的精密机器。

  他看了一眼屏幕,苏菲与安德鲁·陈的晚餐似乎接近尾声,两人起身,礼貌地握手道别。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弧度。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传达到基地每一个待命的队员耳中:

  “行动倒计时,开始。”

  命令下达的瞬间,指挥中心里所有的温情或虚伪的影像都被切断,大屏幕上只剩下闪烁的作战地图、跳动的倒计时数字,以及各个作战小组的实时状态指示灯。

  新加坡的霓虹依旧闪烁,象征着文明世界的秩序与繁华。

  而在这片边境的深山雨林中,一股代表着绝对混乱与暴力的暗流,已然汹涌而出,即将吞噬一切。

  双城记,光与暗的协奏,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短暂而充满张力的平衡。而平衡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潮,与即将被点燃的血色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