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峰山骨-《灵魔逆世录》

  晨光刺破蚀灵荒原的薄雾时,石蛮正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里。凌霜已收拾好行囊,《山河策》被她用油布仔细裹了三层,贴身藏在衣襟里,像揣着团滚烫的火。

  “还有两百里到青峰山。”石蛮指着地图上那道蜿蜒的绿线,指尖划过标注“断骨崖”的红点,“过了崖口,就能见到你娘当年的亲卫,‘青锋营’的老兵了。”

  凌霜的指尖轻轻落在“青锋营”三个字上,纸页边缘因常年翻阅有些毛糙。她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你娘的亲卫个个是铁骨,当年三百人守南境,最后活着退到青峰山的,只剩十七个。”

  “他们……会认我吗?”她突然有些紧张,手心沁出细汗。毕竟她从未见过这些人,唯一的凭证,只是半块玉佩和母亲早已模糊的名声。

  石蛮将水囊递给她,眼底带着暖意:“青锋营的人认的不是身份,是骨头。你娘当年敢带着三百人冲北狄五千铁骑,靠的就是那股子宁折不弯的劲——你身上有。”

  凌霜仰头喝了口水,冰凉的水流滑过喉咙,心里的不安却消散了大半。她想起昨天在寒潭边,石蛮为了护她,硬生生用手臂挡下墨煞的骨刃,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沙地上,瞬间被蚀出小坑,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样的骨头,应该能让青锋营的人瞧得上吧。

  两百里路,他们走了整整一天。蚀灵荒原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石蛮始终走在逆风的一侧,用灵力为凌霜撑起道无形的屏障。傍晚时分,青峰山的轮廓终于在暮色中浮现——山势陡峭,峰顶覆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半山腰隐约能看到栈道的残痕。

  “断骨崖就在前面。”石蛮指着那道横贯山腰的黑色裂痕,“据说当年青锋营退到这里,为了挡住追兵,炸断了栈道,十七个人守着崖口,硬是让北狄的千骑没能前进一步。”

  凌霜望着那道深不见底的崖缝,仿佛能听见当年的厮杀声。风从崖底涌上来,带着铁锈般的气息,让她衣襟里的玉佩微微发烫。

  “有人来了。”石蛮突然按住腰间的剑,灵力在周身悄然运转。

  只见栈道残痕处出现几个身影,个个穿着褪色的铁甲,须发皆白,却腰杆笔直,手里的长刀虽锈迹斑斑,刀鞘上的“青锋”二字仍清晰可辨。为首的老者拄着柄铁矛,矛尖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来者何人?”老者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石蛮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晚辈石蛮,带凌将军之女凌霜,求见青锋营诸位前辈。”

  老者的目光落在凌霜身上,像在审视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当看到她腰间那半块玉佩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握着铁矛的手微微发颤:“这玉佩……你娘她……”

  “家母十五年前战死于南境。”凌霜挺直脊背,声音虽轻却稳,“晚辈此来,是为《山河策》,也是为完成家母未竟之事。”

  她解下衣襟里的油布包,将《山河策》捧在手心。老者身后的几个老兵突然红了眼眶,其中一个独臂的中年人踉跄着上前,手指抚过策子的封皮,突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将军!您的心血,终于有人继承了!”

  老者拄着铁矛,深深吸了口气,矛尖“当”地戳在地上:“青锋营第三任统领赵猛,见过少将军!”

  十七个老兵齐刷刷地单膝跪地,铁甲碰撞的脆响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飞鸟。凌霜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残缺的肢体,突然明白师父说的“铁骨”是什么——不是刀枪不入,是哪怕只剩一口气,也忘不了肩上的责任。

  “前辈们请起。”她赶紧去扶赵猛,指尖触到他铁甲上的凹痕,那是箭簇留下的印记,“凌霜年幼,担不起‘少将军’之名,只求能随前辈们,早日将北狄赶出家园。”

  赵猛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崖边的碎石簌簌落下:“好!有你娘当年的样子!走,跟老夫回营,让弟兄们看看,凌将军的女儿,到底是块什么料!”

  青锋营的营地藏在山坳里,是依山凿出的石洞,洞口挂着面褪色的红旗,上面绣着的青锋剑虽已斑驳,却依旧透着锐气。洞内石壁上刻满了名字,有的被红漆圈着,有的则划着叉。

  “红圈是活着的,叉是……没能回来的。”赵猛指着最上面的“凌岚”二字,那是凌霜母亲的名字,旁边刻着“南境之魂”,“当年炸栈道时,你娘本可以先走,却非要留下断后,说‘我是主将,该断后’……”

  凌霜的指尖轻轻抚过母亲的名字,石壁冰凉,却仿佛能触到一丝残留的温度。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师父总说“你娘是座山”——山不会说话,却能为身后的人挡住所有风雨。

  “北狄最近在黑风口增了兵。”独臂的老兵张武铺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用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派了三队斥候往青峰山这边探,昨天还抓了咱们两个采药的弟兄。”

  石蛮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黑风口:“那里是蚀灵荒原和北境的交界,魔气最重,北狄在那驻军,恐怕不止是为了探山。”

  赵猛敲了敲地图:“少将军带来的《山河策》里,正好记着黑风口的布防弱点。老夫的意思是,今晚就劫营,救回弟兄,顺便给北狄点颜色看看!”

  老兵们纷纷附和,刀鞘拍得铁甲砰砰响。凌霜看着他们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石蛮说的“骨头”——原来真的有一种人,哪怕老得走不动路,只要握住刀,就还是当年那支能挡千军的青锋营。

  “我去。”凌霜拿起墙角的长刀,刀身虽轻,握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黑风口的地形我熟,我带一队人从侧翼绕,石大哥和赵统领正面强攻。”

  赵猛眼里闪过赞许:“好!有魄力!张武,你带五个弟兄跟少将军走,记住,听少将军号令!”

  出发前,石蛮将一枚传讯符塞给凌霜:“黑风口的魔气会干扰灵力,这符能在三里内传讯,有事立刻叫我。”他顿了顿,看着她腰间的玉佩,“你娘的剑招里有招‘青锋破月’,危急时用,能逼退魔气。”

  凌霜握紧传讯符,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和昨天寒潭边,石蛮将披风分她一半时的温度一样。她突然笑了,扬了扬手里的刀:“放心,我娘的女儿,不会给她丢脸。”

  夜色像墨汁般泼满山谷时,两支队伍分别出发。凌霜带着张武等人,沿着崖壁的暗道出了山坳,黑风口的火光在远处跳动,像野兽贪婪的眼睛。

  “前面有巡逻队。”张武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的黑影。

  凌霜示意众人蹲下,自己则借着树影的掩护摸了过去。北狄士兵的笑声和酒气飘过来,她握紧长刀,突然想起母亲的剑招——师父说“青锋破月”要快,要狠,要像山涧的水,看似柔,却能穿石。

  刀光闪过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风声里的喝彩。

  石蛮站在山岗上,望着黑风口的方向,指尖的灵力悄然运转。他知道凌霜不需要保护——有些路,总得自己走;有些骨头,总得自己磨。就像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师父说“别怕,刀握在手里,你就是座山”。

  远处突然亮起一道青光,像劈开黑夜的闪电。石蛮笑了——是“青锋破月”。

  他拔出剑,剑光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弟兄们,跟老夫冲!让北狄瞧瞧,青峰山的骨头,硬着呢!”

  喊杀声在黑风口炸开,像春雷滚过荒原。凌霜的刀上沾着血,却笑得明亮,她仿佛看到石壁上母亲的名字在发光,看到青锋营的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看到石蛮的剑光从火光中冲过来,带着她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暖意。

  原来所谓的“铁骨”,从来不是一个人硬撑。是有人在身后托着你,是你知道自己要为谁而战,是哪怕前路漆黑,也敢举刀向前的勇气。

  黑风口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凌霜站在北狄的营地里,看着被解救的弟兄相拥而泣,突然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她来找青锋营——这里没有母亲的遗物,却有比遗物更珍贵的东西:那些活下来的铁骨,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永远不会弯的脊梁。

  石蛮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粮:“饿了吧?”

  凌霜接过干粮,咬了一大口,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累,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她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谢谢。”她哽咽着说。

  石蛮揉了揉她的头发,像长辈对晚辈,又像兄长对妹妹:“谢什么?咱们是一路人。”

  风从青峰山的方向吹来,带着松针的清香。凌霜望着那道陡峭的山脊,突然觉得,哪怕前路还有更多的断骨崖,她也敢踏上去了。

  因为她的身后,有青锋营的铁骨,有石蛮的剑光,还有母亲留下的,那座永远不会倒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