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储君历练-《开局砍树,我砍出个五代盛世》

  北疆的紧张与伪宋的内斗,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黄河奔腾的流水声之外。

  汴梁城东南,汴河与黄河交汇的河阴县地界,此刻正是一派繁忙景象。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河面上还漂浮着些许残冰;

  但沿岸数里,已然是人声鼎沸,旌旗招展。

  大量民夫在官吏的指挥下,赤着脚,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筐筐淤泥从汴河河道中挖出,抬到岸上;

  或用新制的、带有“涡流”标记的厚实麻袋装上土石,加固着年久失修的河堤。

  这里是张诚主持的漕运改革,第一个大型清淤固堤工程的现场。

  河道旁,临时搭建起了一座简易却不失威严的芦棚。

  棚外立着代表太子身份的仪仗,以及负责护卫的东宫禁军。

  棚内,年仅八岁的太子陈弘,身着一件便于行动的杏黄色窄袖常服,小脸被河风吹得微红;

  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身旁一位老吏的讲解。

  那老吏指着摊开在木桌上的河道图,手指因长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变形。

  “殿下请看,此处河道拐弯,水流湍急,历年最易淤塞。”

  “去岁秋冬水枯,淤积更甚。”

  “若不趁此春汛未至时深挖疏通,待夏秋雨水丰沛,恐有漫堤之患,危及下游漕运乃至农田。”

  陈弘听得极为认真,小脑袋不时点着。

  他虽年幼,但自幼受张诚、王茹等人教导,深知漕运乃“国之命脉”,关乎汴梁百万军民口粮,以及南北物资调配,丝毫马虎不得。

  “那……为何不将河道取直呢?”陈弘仰头问道,眼中带着求知的光芒。

  “先生曾教,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若取直河道,是否水流更畅,不易淤积?”

  老吏没想到太子会问出这般问题,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既赞赏又为难的神色。

  “殿下聪慧,所言确有其理。”

  “只是……这河道改道,牵涉甚广。”

  他指着图纸上下游。

  “需征用大量民田,迁徙村落,所耗钱粮人力巨大,非一时之功。”

  “且新开河道,堤岸不固,更易引发决口。”

  “故而,历代治河,多以疏浚、固堤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行改道之事。”

  陈弘若有所思,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消化这其中的复杂权衡。

  这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户部尚书张诚,从棚外走了进来。

  他身着紫色官袍,虽年近五旬,鬓角已见霜色,但精神矍铄,目光清亮。

  方才太子与老吏的对答,他在棚外已听了个大概。

  “殿下能想到改道,已是难得。”

  张诚先是对太子投以鼓励的目光,随即温和地解释道。

  “然治国理政,尤其是这等涉及万千黎民生计的大事,往往不能只求‘最短’、‘最畅’。”

  “还需考量‘可行’与‘稳妥’。”

  “譬如这清淤固堤,看似笨拙费力,却能于短期内见效,保住今岁漕运无虞,使汴梁粮价稳定,民心安定。”

  “此即为‘可行’与‘稳妥’。”

  他走到桌前,手指轻轻点在河道图上。

  “至于殿下所虑淤积之患,我等亦非全然被动。”

  “工部赵尚书那边,正根据‘涡流’原理,试制一种名为‘搅龙’的器械,据说置于船头,可凭借水力自行旋转,搅动河底淤泥,使其随水流冲走,或可减轻日后清淤的人力耗费。”

  “此便是在‘稳妥’之中,寻求‘进取’。”

  陈弘的眼睛亮了起来。

  “赵师傅又在做新东西了?”

  他对于赵老蔫鼓捣出的那些奇巧器械,总是充满好奇。

  张诚含笑点头。

  “正是。格物之妙,在于学以致用,惠及生民。”

  他话锋一转。

  “殿下,今日巡视河道,可知眼前这数千民夫,每日人吃马嚼,需耗费多少粮秣?工期若延误一日,朝廷又需多支出多少银钱?”

  陈弘被问住了,小脸微红,摇了摇头。

  这些具体的数字,他尚未接触过。

  张诚也不责怪,耐心道:

  “臣已让户部主事将相关账目整理成册,稍后送至殿下案头。”

  “殿下需知,为君者,不仅要明道理,更要晓实务。”

  “知民生之多艰,晓国库之不易,日后决策,方能持重,不至于好高骛远,亦不至于锱铢必较。”

  “孤明白了。”陈弘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张诚的教诲记在心里。

  随后,在张诚和河工官员的陪同下,陈弘走出芦棚,亲自到河堤上巡视。

  他看到民夫们喊着号子,合力拉动巨大的石碾,夯实新筑的堤坝;

  看到有人驾着小船,用长竿探测着河水的深度;

  也看到负责伙食的伙夫,抬来一桶桶热气腾腾的粟米饭和咸菜,民夫们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味,还有饭菜的香气。

  这一切,都与深宫高墙内的生活截然不同。

  陈弘试图学着张诚的样子,对路过向他行礼的民工点头示意,甚至想上前询问几句;

  但他身上的团龙袍服,以及周围护卫森严的禁军,无形中在他与那些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的民工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他还不太懂得如何自然地与这些最底层的劳动者交流。

  张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点破。

  有些阅历,需要时间慢慢积累。

  就在巡视即将结束时,前方一段河堤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小吏急匆匆跑来禀报:

  “张相,太子殿下,前方……前方有数十民工,围住了工头,似有争执!”

  张诚眉头微皱,与身旁的侍卫统领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加强戒备,随即对陈弘道:

  “殿下,我们前去看看。”

  众人赶到事发地点,只见几十个民工情绪激动,围着一个穿着稍好些的工头,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工钱!”

  “说好了每日三十文,这才干了五天,就变成二十五文了!”

  “这河堤的土方量,明明比别处难挖,工钱却一样,这不公道!”

  那工头被围在中间,满头大汗,试图解释:

  “不是克扣!是……是上头新定的规矩,这段河道土石混杂,难度是大,但……但定额就是如此啊!”

  “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民工们显然不信,吵闹声更大。

  陈弘看着眼前这群情激愤的场面,小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下意识地靠近了张诚一些。

  张诚面色平静,并未立刻出声呵斥或弹压。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缘由。

  这是工程管理中常见的难题,定额核算不公,导致劳资纠纷。

  他低声对身旁的户部官员吩咐了几句。

  那官员点头,快步走向那群民工,提高了嗓音:

  “肃静!张相与太子殿下在此,休得喧哗!”

  听到“张相”和“太子殿下”,民工们的喧闹声顿时小了下去,纷纷跪倒在地,但脸上仍带着愤懑与委屈。

  张诚这才缓步上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工头身上。

  “你言定额如此,定额文书何在?由何人所定?可曾公示?”

  工头被张诚的气势所慑,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

  “是……是县里工房定的……并未……并未公示……”

  张诚接过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心中已然有数。

  他转身,面对那些跪地的民工,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朝廷兴修水利,是为保漕运,安民生,绝非为盘剥尔等。”

  “此段河道土石混杂,挖掘艰难,定额核算确有不当之处。”

  “本相即刻命人重新勘验核算,三日之内,必有公道。”

  “尔等此前五日工钱,仍按每日三十文发放,缺额由朝廷补足。”

  “自明日起,按新定额执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然,聚众喧哗,冲击工吏,亦属不该。念尔等事出有因,此次不予追究。”

  “今后若有争议,可依律逐级上报,不得再行此鲁莽之举。”

  “都听清楚了?”

  民工们闻言,脸上的愤懑化为惊愕,随即是感激,纷纷叩头:

  “谢张相!谢太子殿下!小人等清楚了!”

  张诚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继续做工。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陈弘站在张诚身后,看着老师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冲突,既安抚了民工,又维护了朝廷体统,心中敬佩不已。

  回程的马车上,陈弘忍不住问道:

  “张师傅,您如何能断定,那定额核算确有不公?”

  张诚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河道工地,缓缓道:

  “殿下,为政者,当知‘情理法’三者。”

  “法,乃规矩准绳,不可轻废。”

  “然,法若不合情理,则民怨生。”

  “今日之事,民工群情激愤,其‘情’可察;”

  “土石混杂,挖掘费时费力,其‘理’可证;”

  “工头拿不出公示文书,其‘法’有亏。”

  “三者印证,故可断言核算不公。”

  “处置时,需即时纠偏以安民心,亦需申明律法以儆效尤,方为周全。”

  陈弘认真听着,努力理解着这看似简单冲突背后蕴含的治国道理。

  他知道,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汴河的水,依旧奔流不息。

  太子的历练,也如同这河水一般,刚刚开始流淌。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座车驾中,微服而来的陈稳,放下了车帘。

  他并未惊动张诚和太子,只是远远地看了片刻。

  看着儿子在张诚引导下,接触这真实而复杂的世间。

  看着他那尚显稚嫩,却已在努力挺直的背影。

  陈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以及更深沉的期待。

  帝国的未来,需要在这汴河的淤泥与汗水中,一步步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