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把酒夜谈·隐论苍生(上)-《开局砍树,我砍出个五代盛世》

  匪徒的尸体被拖到村外远处草草掩埋,溅上的血迹用泥土粗略覆盖。

  但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却非一时半刻能够散去。

  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众人虽无重伤。

  但精神体力消耗不小,原本计划的安静休憩已不可能。

  那“兄台”的手下从行囊中取出些盐巴和调料。

  将之前烤了一半的野兔重新架上火堆,又添了些柴,让篝火燃得更旺些。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着夜的寒意,也映照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经过并肩作战,两拨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似乎薄了许多。

  虽仍未混坐一处,但气氛已不似先前那般紧绷。

  “兄弟,诸位勇士,若不嫌弃,一同用些食物,压压惊如何?”

  “兄台”主动开口邀请,语气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意。

  他亲自用匕首割下几大块烤得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兔肉。

  用洗净的大树叶托着,递向陈稳这边。

  陈稳略一沉吟,便坦然接过:

  “多谢兄台盛情,那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他示意赵大眼等人也过来取食。

  奔波厮杀一日,热食的诱惑难以抵挡。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默默吃着兔肉。

  肉质粗糙,仅以盐巴调味。

  但在此时此地,却胜过珍馐美味。

  沉默中,只有咀嚼声和柴火的噼啪声。

  最终还是“兄台”打破了沉默。

  “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陈稳!兄台贵姓?”

  “免贵姓荣,荣君!”

  “陈兄。”

  “荣兄!”

  二人相敬一杯,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许久,荣兄还是继续打破沉默。

  他咽下口中食物,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

  似是感慨,又似是试探,缓缓开口道: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白日里见那豪强欺压良善,夜里便有匪类杀人越货。”

  “陈兄弟,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依你看。”

  “这天下纷纷扰扰,民生何以凋敝至此?根源究竟在何处?”

  这个问题颇为宏大,甚至有些敏感。

  若是一般商旅,或许会含糊其辞。

  说些“兵祸连连”、“天灾不断”的套话。

  但陈稳深知。

  眼前这位“荣兄”绝非寻常护卫首领,此问必有深意。

  他放下手中的肉,用布巾擦了擦手。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

  “荣兄以为呢?”

  “荣兄”似乎没料到陈稳会反问。

  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他不避讳,直言道:

  “表象自然是藩镇割据,武夫当国,相互攻伐,以至战乱不休,生灵涂炭。”

  “契丹、党项等外虏亦趁机寇边,劫掠无度。”

  “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

  “究其根本,或许是这‘纲常’二字,已然崩坏。”

  陈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荣兄”和他的手下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荣兄所言,是结果,而非根源。”

  陈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战乱、外虏,皆是表象。”

  “纲常崩坏,亦是表象。”

  “哦?愿闻其详。”

  “荣兄”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认真倾听的姿态。

  陈稳目光扫过火堆,仿佛能从那火焰中看到焦土镇从无到有的历程。

  看到那些流民渴望安宁的眼神,也看到刘都头、穿山豹乃至铁鸦军的贪婪与残忍。

  他缓缓道:“根源在于两个字:‘秩序’。”

  “秩序?”

  “不错。”

  “自上而下的秩序已然失效。”

  “朝廷威令不出汴梁,乃至不出宫闱。”

  “各地节度使,手握兵权钱粮,便如独立王国。”

  “视百姓为刍狗,征敛无度以养私兵,相互攻伐以扩地盘。”

  “此为一乱,乃‘官乱’。”

  他顿了顿,继续道:

  “官既乱,则法纪不存。”

  “豪强地主得以肆意兼并,欺压乡里;”

  “江湖帮派、山匪流寇随之滋生,弱肉强食。”

  “此为二乱,乃‘民乱’。”

  “官乱与民乱交织,百姓无以聊生。”

  “要么沦为流民饿殍,要么铤而走险,加入劫掠者的行列。”

  “如此循环,秩序彻底崩塌,人间便成炼狱。”

  陈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许多人习以为常的遮羞布。

  “所以,所谓‘官逼民反’,并非虚言。”

  “当活下去都成为奢望时,仁义道德便成了空中楼阁。”

  篝火旁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荣兄”的护卫们大多露出沉思之色。

  显然这番话触及了他们平日所见所感。

  赵大眼等人则是一脸自豪。

  他们亲身经历了焦土镇从无序到有序的过程,对首领的话体会更深。

  “荣兄”久久不语。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眼中光芒闪烁。

  陈稳这番话,没有引经据典。

  却直指核心,其洞察之深刻。

  远超寻常文人策论,也绝非一介武夫所能言。

  他深吸一口气,追问道:

  “那依陈兄弟之见,欲平定这乱世,当从何处着手?”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也是“荣兄”真正想知道的。

  陈稳毫不犹豫地回答:

  “欲安天下,先足兵食,首在吏治清明。”

  “兵食为基,此乃常理。”

  “但这吏治清明……”

  荣兄沉吟道。

  “谈何容易?”

  “如今这世道,有兵有粮便是草头王,谁还在乎吏治?”

  “正因如此,才更显其重要。”

  陈稳目光坚定。

  “得一地,若不能选贤任能,清肃贪腐,使政令通畅,让百姓休养生息。”

  “则此地终非根本,不过是又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据点罢了。”

  “兵无粮不聚,民无信不立。”

  “这‘信’,便来自于清明之吏治。”

  “来自于能给百姓带来秩序和希望的治理。”

  他想起焦土镇设立的五司。

  想起王婶、石墩、钱贵等人各司其职。

  虽然简陋,却效率非凡。

  “即便是一镇一县之地,若能建立起有效的秩序,严明法度。”

  “使耕者有其田,工者得其利,商者通其货,兵者保其境。”

  “则民心自然归附,根基自然牢固。”

  “以此为基,方能图谋更大。”

  这番话,几乎是焦土镇实践的总结。

  只是隐去了系统的核心作用,强调了理念和秩序本身的力量。

  “荣兄”听得目光越来越亮。

  陈稳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思所盼。

  却又难以在现实中找到成功范例的理念。

  他忍不住抚掌轻叹:

  “好一个‘欲安天下,先足兵食,首在吏治清明’!”

  “陈兄弟此言,真乃金玉良言,振聋发聩!”

  “若天下牧守、节度,皆能如兄台这般见解,何愁乱世不平,苍生不宁?”

  他看向陈稳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偶遇的,有些本事的行商或豪杰。

  而是如同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位难得的王佐之才!

  今夜这场荒村夜谈,其价值,远胜于方才击退匪徒的厮杀。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变得愈发清晰和迫切:

  此人,必须招致麾下!

  篝火噼啪,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都蕴含着不凡抱负的脸庞。

  一场关于天下苍生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却已在彼此心中,投下了重重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而这涟漪,终将扩散开来,影响整个时代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