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京路-《汉家》

  车里,商闻秋和柳夏正在下棋。

  “天气热了,”商闻秋黑子落下,挡住柳夏的斜三星,“这破车里更热。”

  柳夏白子切断商闻秋的连接,说:“你忍忍吧,到了洛阳就好了。”

  商闻秋落下一子,阻断白子两头:“我的尾椎啊。柳夏你好狠的心呐。”

  柳夏不敢正面反驳,只能小声嘟囔:“该。非得让我陪你过招……活该。”

  商闻秋炸毛:“你再说一遍!!!”

  商闻秋扑倒柳夏,和他滚在一起,衣料摩擦出窸窣声响

  薄日西江,星月替宇。

  军队和押运营就地安营扎寨,翌日天明继续赶路。

  商闻秋坐在案几前写军报,案几上白烛跳闪,忽明忽暗。

  柳夏端着一盘米饼,掀开帘子进来。

  “怎的不禀报啊,”商闻秋没抬眼,冷漠疏离地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没大没小。”笔锋划过纸张,留下一列列端正秀美的字迹。

  柳夏没说话,将米饼连饼带盘放到案几上,放好便站在一边。

  “老张你蹬鼻子上脸是吧,”商闻秋拿起米饼啃下一口,“我好歹是大将军欸,这么没面子么?”

  柳夏又委屈上了:“商闻秋,是我啊呜呜呜。”

  哇塞。

  商闻秋猛地抬头:“柳夏?”他站起身走向柳夏,“你有脑疾么,来了也不吭声,我还以为张思明来了。”

  “张副将早睡了,”柳夏佯装抹泪,“只能是我找你。如今你不认得我。我还怎么活啊——薄情郎、负心汉。”

  商闻秋:“?”柳夏你有脑疾么?

  我希望我不认识他。

  商闻秋双手搭上柳夏的肩,与他面贴面,歪歪头,似笑非笑地说:“啊?那怎么办啊?我不知道呀。”

  柳夏暗爽。

  “去洛阳了,要怎么安置我和我宗亲?”柳夏没有动作,任由商闻秋搭着。

  “你住外郭城东,”商闻秋贴得愈发近了,“你的宗亲住城西。”

  “我叔父年老体弱,又无妻无子,我想把他放在身边。”柳夏带着隐隐的讨好说道。

  “好说,”商闻秋的鼻尖与柳夏的鼻尖仅有一指距离,“我将你叔父的存在隐去不就好了。”

  好近。

  商闻秋的脸是羊脂玉般的白;桃花眼仿佛阳光照耀下的湖水,澄澈纯净,粼粼波光;鼻梁小巧精致,虽不比草原人挺拔,却带有中原人独特的柔和;腰身如劲竹,脊背似松柳,艳红锦袍更衬少年意气。

  他仿佛天上无羁的星,不会被尘世束缚。

  他仿佛不染不妖的莲,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

  柳夏就这么看着,看着这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人。

  他想拥有,但舍不得。

  他本就该于广阔天地间策马肆意飞扬,狭小鱼池非他归宿。

  清月松风过,叶响惊倦鸟。

  柳夏出神地盯着商闻秋的脸,商闻秋说的话全然不入耳。

  “欸柳夏,看我做甚?”商闻秋拍拍他的肩,“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柳夏猛然惊醒:“嗯嗯嗯种红莲好。”

  商闻秋:“?”种什么红莲?

  柳夏:“?”红莲不好看么?

  这人在说什么啊???

  商闻秋注意到柳夏的眼神,是赤.裸的,带着侵.略性的。

  靠。

  柳夏为了缓解尴尬,刚准备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结果气到出口变成了笑。

  靠。

  “什么红莲?”商闻秋问。

  “呃……”

  “京城烟雨楼里的红莲姑娘么?”

  商闻秋说得太快,柳夏听不懂。

  “是么?是吧。”

  靠。

  商闻秋盯着柳夏的眼睛,眼神微眯。

  柳夏被他盯得心虚。

  “看我做甚……”

  “柳夏,”商闻秋装不下去了,笑出了声,“骗你的,京城没有烟雨楼。”

  “你……”柳夏忽的停顿检索词库。检索半天检出来一句:“渣偏我。”

  商闻秋:“?”

  现在轮到商闻秋检索词库了。

  检索良久才猜出柳夏的意思:“哦~‘诈骗’是不是?”

  柳夏点点头。

  “你懂什么?”商闻秋说,“这叫‘兵不厌诈’,我要是不诈诈你,京城就莫名多了个酒楼啦。”

  柳夏正欲开口,商闻秋就道:“柳夏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

  靠。

  “行了行了不玩了,”商闻秋正色说,“新帝少年,不比我大几岁,行事欠妥,你忍忍成不?”

  “成。”

  “照往时看,你滞留京中应当不会超过半年。”商闻秋继续说,“最迟入冬,肯定将你遣回草原”

  “嗯。”

  “应该会给你封个侯。”

  “嗯。”

  “会赏你些金银珠宝什么的。”

  “嗯。”

  “到时候……”商闻秋忽的止住话头,“柳夏,你多说两个字会死么?”

  柳夏:“?”

  说多了你不乐意,不说你还不乐意。

  靠。

  商闻秋你好样的。

  “那我说三个字?”

  “要不这样,”商闻秋放开柳夏,“回京了我教你官话,你多学点。”

  “好的呢。”

  “没让你说三个字!!!”

  “那说几个字?”

  靠。

  商闻秋只能感到深深的无力。

  “唉。”商闻秋扶额,“你这死细孩纸,头脑辣么死的嘞。(1.)”

  柳夏:“?”

  这又是哪儿的语言啊?

  “方言,”商闻秋主动解释,“没事,你可以不用学。你学好官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夏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那……”柳夏试图理解商闻秋所谓的“方言”,“你刚刚那句话是何意?”

  商闻秋:“……夸你的。夸你聪明能干。”

  ……

  柳夏考虑到商闻秋的手下大多都是他从江浙带出来的,他们的方言是相通的。

  然后……柳夏一人一句“你这死细孩纸”。

  靠!!!

  ————

  “冠武侯回来了?”皇帝刘承羽听着太监禀报坐如针毡,索性直接站起,“快、备轿,朕要亲自迎接冠武侯回京!”

  “备轿”二字出口时,刘承羽便急急向门外疾走而去,剩余的话语在疾行中变了调,有些含糊不清。

  少年皇帝就是这样,藏不住事,喜怒形于色。

  太监边追边拦:“皇上欸——您别急啊——”

  根本追不上。

  暮春的风掠过天地,惹得宫中桃花侧目。

  天子轿、少年马、将军剑、贤臣言。

  皆聚于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