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要造反?-《临安风骨》

  韩诚的“杀”字,像一滴落入滚油的冰水。

  风骨营,动了。

  没有战吼。

  只有弓弦密集震鸣时,连成一片的,仿佛死神撕扯布帛的嗡鸣。

  “咻咻咻咻——!”

  数百支淬毒的弩箭,组成了一片冰冷的铁雨,从夜空兜头浇下。

  那些刚刚集结,准备放火的黑衣人,甚至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瞬间僵直,而后被巨大的动能贯穿,撕裂。

  惨叫被死死卡在喉咙里。

  他们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重重砸在地上。

  血,无声地浸染开,将青石板变得漆黑油亮。

  为首的黑衣人首领,眼瞳骤然缩紧。

  他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这支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军队,比他们这些被炼蛊般筛选出的死士,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撤!”

  他发出了此生最后一道,也是最无力的一道命令。

  晚了。

  风骨营的阵列,已经像两把烧红的铁钳,从街道两侧,悄无声息地合拢,封死了每一寸可以逃生的空间。

  韩诚,动了。

  他没有冲锋。

  他只是一个人,一步一步,向前走。

  那柄狭长的雪亮钢刀,刀尖垂下,在青石板上拖行。

  “嚓——”

  那声音刺耳,刮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刮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一名被逼到绝路的黑衣人,理智崩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转身,挥刀扑向那个缓步而来的梦魇。

  韩诚,甚至没有看他。

  刀光一闪而逝。

  那名黑衣人的身体还在因惯性前冲,那颗圆滚滚的头颅,却已经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疯狂的表情。

  无头的尸体,又冲了两步,才轰然跪倒。

  血,如喷泉般,染红了韩诚的靴底。

  杀戮。

  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艺术般的,屠杀。

  风九爷和剩下的几个黑风帮老人,瘫靠在麻袋上,嘴巴半张,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看着那些刚才还把他们逼入绝境的杀神,此刻,却像秋后麦田里的麦子,被一排排地,轻易地,收割。

  这……才是主公真正的刀。

  风九爷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心中最后一丝属于江湖草莽的,可笑的傲气,在这一刻,被那道拖刀而行的身影,碾得粉碎。

  ……

  鬼宅,内院。

  这里是整个宅邸的中枢。

  五名身手最高绝的黑衣刺客,如鬼影般绕开了外围的惨烈厮杀,潜行至此。

  他们的目标,是沈妤,是沈惟可能藏身的任何一处。

  为首的刺客打了个手势。

  两人贴向主屋。

  三人扑向旁边的书房。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一名刺客刚刚用薄刃将窗户撬开一条细缝。

  一股极淡的,带着一丝诡异甜香的白雾,从缝隙中,悄然飘出。

  刺客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什么味道?

  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僵住。

  没有疼痛。

  只是,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控制。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开始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幅度,剧烈地抽搐,扭曲。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脆响。

  他想呼喊,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个破旧的风箱。

  最终,他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烂泥,瘫倒在地,身体扭成了一个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诡异形状。

  另外四名同伴骇然回头。

  他们看到了那团正在消散的白雾,也看到了同伴那张因极致的神经痉挛而扭曲到非人的脸。

  一种名为恐惧的,本不该出现在他们情绪中的东西,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走!”

  为首的刺客当机立断。

  然而,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机括弹响。

  “嘶嘶嘶——”

  从墙角,从石缝,从假山之下。

  无数条色彩斑斓的细小毒蛇,以及通体漆黑的巴掌大蜈蚣,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出。

  它们的目标,是任何散发着活人气息的物体。

  凄厉的惨叫,终于划破了内院的死寂。

  但这声音很快便被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彻底淹没。

  书房的阴影里。

  季怀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静静地站着,他发出一声近乎痴迷的叹息。

  “迷仙引的神经毒性,比预想中更猛烈。”

  “可惜了,样本太少,数据不足。”

  ……

  “轰——”

  鬼宅的大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生生撞开。

  浑身浴血的沈惟,在邢力和他身后数十名禁军缇骑的护卫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

  他也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与焦臭。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惶。

  只有冰。

  一种能将周围火焰都冻结的,绝对的冰冷。

  “韩诚,封锁外围,清理所有残敌,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独臂,带水狼营救火,清点伤亡。”

  “传令,所有预备队,进入最高戒备!”

  一道道命令,从他嘴里冷静地吐出。

  混乱的局面,因为他的归来,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根钢铁铸就的主心骨。

  就在这时,一名风骨营的队正,浑身是血地冲了过来,声音嘶哑。

  “主公!西院……西院顶不住了!鬼手大师傅他们被堵在里面,贼人太多了!”

  西院。

  那是研发神臂弓的核心工坊。

  沈惟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转头,看向身旁一名亲卫统领。

  “去军械库。”

  那名统领身体一震,脸上闪过一丝骇然与犹豫。

  “主公,那东西……现在就用?”

  沈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刀锋更冷,更利。

  “用。”

  一个字。

  斩钉截铁。

  统领不再多言,猛地一捶胸,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转身带着一队人,冲向了宅邸深处。

  邢力站在沈惟-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眸深处,却多了一丝深沉的探究。

  片刻之后。

  “嗡——!”

  一声沉闷到足以让心脏停跳的弓弦震响,从西院的方向,猛然炸开!

  紧接着。

  是一道撕裂夜空的凄厉尖啸!

  一名正挥刀砍向鬼手鲁的黑衣人头目,身体猛地一顿。

  一支手臂粗细,闪着狰狞寒光的巨型弩箭,已经从他的后心穿胸而过,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恐怖的力道,甚至让半面墙壁,都蛛网般龟裂开来!

  喧嚣的战场,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被这完全超乎想象的一击,震慑住了。

  “嗡——!嗡——!嗡——!”

  更多的,同样的,死亡震鸣,接二-连三地响彻夜空。

  十几架临时架起的巨大杀戮机器,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却致命无比的箭阵。

  每一箭射出,都必然在人群中犁开一道血肉模糊的沟壑。

  那些悍不畏死的黑衣人,在这样完全不讲道理的、绝对的力量面前,终于崩溃了。

  信仰,在绝对的死亡面前,一文不值。

  他们开始尖叫,开始溃逃。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风骨营冰冷的刀锋。

  战局,瞬间逆转。

  邢力没有看那些被屠杀的黑衣人。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些被临时架设起来的,巨大的,狰狞的,杀戮机器上。

  神臂弓。

  他认得。

  身为禁军统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大宋的军国利器,应该在哪里。

  它应该在军器监的重重护卫之下。

  应该在皇帝陛下的亲自督造之中。

  它,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臣子的私宅里。

  而且,是足以装备一支小型军队的,数量!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沈惟站在庭院中央,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邢力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空气却仿佛被抽干,压抑得让人窒息。

  邢力没有看沈惟脸上的血污,也没有看周围的尸山血海。

  他的手,缓缓抬起。

  那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指向了不远处,一架刚刚射空了箭匣,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神臂弓。

  声音,冰冷,而沙哑。

  不再是公式化的官腔。

  而是一种,剑已出鞘的危险。

  “军器监少监,沈惟。”

  邢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圣上命你监造此物,是为了强军,是为了卫国。”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火苗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的呻吟声,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邢力的目光,如两把最锋利的锥子,要钻进沈惟的灵魂深处。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却将它藏于私宅,私设兵工厂。”

  “沈惟。”

  “你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