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执灯者的独白-《她的权利游戏》

  空旷的客厅里悄无声息,木质地板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这里没有把杆,没有镜墙,只有沈清越,和一片亟待她用身体与情感去填满的空间。

  国际文化艺术节的独舞面试机会,如一束强光,刺破了她此前莽撞行事带来的阴霾,照亮了一条更契合她、也更危险的道路。她必须牢牢抓住。

  但跳什么?

  论技巧,她可以完成最复杂的旋转和跳跃。但季岚那样的大家,看的绝不是这个。她需要一支能讲故事,能撕裂灵魂,能让人看过之后就再也无法忘怀的舞。

  她闭上眼,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画面再度汹涌袭来:

  黑暗,无尽的黑暗。她的过去如同一条湿冷黏腻的暗河,缠绕着她,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

  她猛地睁眼,大口喘息,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车水马龙、阳光璀璨的世界。那光明很好,却从不曾真正属于她。

  一个念头,如同在深水中挣扎时抓住的浮木,猛地抓住了她。

  既然没有太阳来照耀她……

  那她就自己,为自己点亮一盏灯。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战栗。不是摆脱黑暗,而是承认黑暗,背负黑暗,然后在黑暗之中,亲手点燃一束光。

  舞的名字瞬间清晰——

  《执灯者》。

  一个于无边暗夜中,执拗地为自己掌灯的人。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沈清越完全沉浸在创作中。

  她删减了所有炫技式的华丽编排,动作变得极简而充满内在的张力。

  高潮部分,她设计了一个重复的动作: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如同守护着怀中一盏微弱却不灭的灯火,在黑暗中艰难而坚定地前行、旋转、跌倒又爬起。那灯火是她对养父母温暖的回忆,是她“要活得漂亮”的誓言,是她心中不肯低头的恨意与野心!

  没有音乐,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脚步摩擦地板的声音、以及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呜咽,成为最原始也最震撼的伴奏。

  她跳得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灵魂仿佛都被榨干。地板上的倒影扭曲、破碎、又重新凝聚。

  这不是舞蹈。

  这是她人生的预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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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间排练厅。

  季岚老师坐在椅上,姿态优雅,眼神却锐利如刀。她年过半百,气质不怒自威,是国内舞蹈界的泰斗。

  几个面试的舞者陆续表演完毕,技术无可挑剔,却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下一个,B舞,沈清越。”

  门被推开,沈清越走进来。她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练功服,未施粉黛,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她看起来甚至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像是燃着一团幽冷的火。

  她没有多言,只向评委微微鞠躬。

  “开始吧。”季岚的声音很平静。

  沈清越走到场地中央,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学生,而是一个仿佛背负着整个黑夜的行者。

  没有音乐起。

  她直接开始了。

  最初的动作是压抑的,甚至笨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她的表情痛苦而迷茫,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取。评委席上有人微微蹙眉。

  但很快,变化发生。

  她的动作开始挣扎,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不甘。身体扭曲、翻滚,仿佛在泥泞中挣扎求生,一种绝望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季岚的身体微微前倾。

  然后,到了那段核心的“执灯”部分。

  沈清越的动作忽然变得缓慢而充满仪式感。她小心翼翼地环抱住自己,下巴轻抵手臂,眼神低垂,仿佛凝视着怀中举世无双的珍宝。

  她开始移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却又稳得可怕。她旋转,跌倒,又立刻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姿态护着“灯火”爬起,继续前行。

  她的脸上没有了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柔韧和坚定。那是在绝境中生长出来的、强大而隐忍的生命力。

  整个排练厅落针可闻。只有她足尖擦过地板的沙沙声,和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最后,在一个极高的延伸后,她猛地收势,定格。依旧紧抱着自己,微微仰头,看向虚无的前方。眼神空洞,却又像盛满了整个星河。

  没有结束姿势,没有笑容。

  仿佛舞从未结束,她只是抱着她的灯,走入了更深的黑暗,却无人能怀疑她将继续走下去。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评委尚未从那种极致的情绪张力中回过神来。

  季岚是第一个动的。她没有鼓掌,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沈清越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震惊,以及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灼热。

  “这支舞,”季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叫什么名字?”

  沈清越缓缓放下手臂,呼吸还未平复,声音却清晰而平静:

  “《执灯者》。”

  季岚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皮囊,直直看到她那黑暗与光明交织的内核里去。

  “沈清越,”季岚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准备好。艺术节的舞台,需要一盏这样的‘灯’。”

  那一刻,沈清越知道,她成功了。

  她不仅仅拿到了入场券。

  她更是在真正踏入那个名利场之前,完成了一次对自己全部黑暗过去的凝视与宣誓。

  她没有太阳。

  但她自己,就是那盏在深渊里,执拗亮起的灯。

  “舞蹈家,沈清越——”

  她在心中默念,嘴角扬起冰冷而炽热的弧度。

  “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