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向往-《海棠今又为君开》

  一行人沉默地往山上爬。

  当最后一抹夕阳余晖隐入天际时,他们回到了崖洞里。

  秀宜站在洞口,凛冽的风夹杂着狼嗥,挟着怒意拍打着崖畔,刮过她的耳畔,把她耳边的鬓发卷得乱飞。她静默地望着匈奴龙庭的方向,似乎能看到他们哀哀哭泣的身影。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肩头:“别难过了。因为你的话,我们已经尽量保全妇孺了。”

  “为什么总是妇孺在为男人们的野心付出生命的代价呢?”秀宜恹恹地道。

  李青竹揽她入怀:“匈奴退兵,休养生息,不止是对大夏有利,对匈奴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好事?为了和平,总会有牺牲的。”

  秀宜不说话,只把头靠在他胸前。

  月亮升起来,月华如练,温柔地铺满大地。

  李青竹揽着秀宜进洞,吩咐魏蜜好好照顾她,自己去洞口守着。

  月亮越升越高,把李青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洞壁上。凛冽的风吹过,扬起他鬓角的碎发。一人一影立在月下,显得那么孤单,却又那么坚定。

  暖融融的洞里,用过膳的士兵们都已经睡熟了。火焰“噼里啪啦”爆出轻响,映红他们年轻的脸庞。

  秀宜和魏蜜彼此依偎着,渐渐沉入梦乡。

  梦中,阿娘温柔的笑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光,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脊,柔声软语:“我的乖囡囡,别苛责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秀宜把头往母亲怀里拱了拱,贪恋那不可多得的温柔,声音闷闷的:“阿娘,我好想好想你。”

  醒来时,梦里母亲温柔的叮嘱仍在耳边回响,余韵悠悠,“囡囡,你要快乐啊!”

  要快乐啊!

  有微微的风拂过脸颊,脸上一片冰凉。秀宜抬手一摸,都是泪渍。

  深吸一口气,秀宜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醒啦?”

  秀宜脸颊上迅速燃烧起来——自己是把李青竹的怀抱当成阿娘了?

  李青竹望着秀宜,朝阳射进洞里,照得她束发的翡翠簪通透明亮,反射出的点点光斑投在她红彤彤的侧脸上,映得她整张脸都似在闪闪发光。

  羞赧使她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覆盖住眼睛,留下一点阴影,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像蝴蝶的小翅膀,扇呀扇的,翩然飞进了他的心间。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在王府花园,无意中听到李静竹对他姨娘说,“张家小姐丑得很,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无趣得紧!儿子实在是看见她就烦。”

  他不由笑出声来——原来他这个庶弟,不仅蠢,还瞎!

  “你笑什么?”秀宜眼皮掀起眼帘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去,两只修长的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开心。”李青竹笑得胸膛起伏,把她两只手握在自己温暖的大掌里,“看见你就开心。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回去跟我学打拳?对身体有好处。”

  “我有跟魏蜜学打拳,身体比以前强太多了,不然翻雪山就撑不住了。”秀宜声音微微颤抖,悄悄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只是底子太差了,短时间难见成效。”

  “不急,慢慢来。”李青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舍不得眨眼。

  他所见到的秀宜大多数时候都是冷静自持的,就算是那晚说“绝不独活”的时候,也坦坦荡荡的。像这样羞赧躲闪的秀宜,实在是难得见到,却——可爱极了!

  “喂喂喂,你两个要不要用膳?看看彼此就饱了么?”孙立涵的促狭的笑声响起来。

  秀宜头垂得更低了。

  李青竹狠狠瞪他一眼,接过她递过来的饼子,凑到秀宜唇边。

  软呼呼热腾腾的饼子发出带着点焦香的甜,直往秀宜鼻子里钻。秀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咕嘟~~”

  众人笑得更欢实了。

  秀宜有点恼羞成怒,“哼”了一声,一把夺过饼子,恶狠狠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滋味立即溢满口腔——她也笑了。

  淡淡的惆怅在笑声中散去。

  吃饱了,秀宜和魏蜜检查了士兵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后,走到洞口往下望,李青竹忙挡住她。

  “无妨,敌人惨总好过自己惨。”秀宜轻轻拨开他。

  美丽的龙庭一片狼藉,昨儿像珍珠般散落在草原上的帐篷大多只剩下一片焦黑。秀宜叹了口气,转身回洞里。

  五天后的子夜,他的踏上了旧程。

  匈奴王带着大军匆匆撤回,看着满目疮痍的龙庭,紧咬着牙,阴沉着的脸上酝酿着风暴。

  他的王妃在这次大火中死去了,所幸孩子们尚安好。可无数的牛羊死去,这个冬天怎么过?攻破玉门关,踏平大夏的梦想也成了泡沫。

  “层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脑海中又想起柳三变这句词,却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是何等的盛景!不由得喃喃低语:“终是无缘啊!”

  “父王,儿臣不明白。”失去了母妃的左贤王含着满眼的泪,“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跟大夏开战?”

  “因为,大夏地大物博,物产丰饶。荷花十里桂三秋是何等的盛景,怎不让人心生向往?”匈奴王磨着牙,“凭什么我匈奴好男儿就要在这苦寒之处靠天吃饭?那些软趴趴的南蛮子反而可以夜夜笙歌?”

  “那现在怎么办?”右贤王问。

  他是匈奴王的同胞弟弟,向来以匈奴王马首是瞻。

  “休养生息,待恢复元气,再图谋天下。”匈奴王恶狠狠地道。

  “这火起得蹊跷,会是南蛮子干的吗?”右贤王又问,“幸存的人都说那帮黑衣人是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哼!龙庭是群山环抱中的一块翡翠,周边的神山连鸟儿也飞不过去,哪怕是咱匈奴最勇猛的壮士都爬不上去,南蛮子从哪来?唯一的通道只有草原!那些草原蛮子,我绝不轻饶!”匈奴王咬牙切齿。

  不提匈奴王如何怒火中烧,只说秀宜一行人归心似箭,翻过雪山,打马回到玉门关,见到父兄喜气洋洋的笑脸,便觉一切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