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京旨骤临,山雨欲来-《大明洗冤录之十二奇案》

  皮影案的余波渐渐平息,杭州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茶楼酒肆间,虽还有人唏嘘议论那“戏文索命”背后的惨烈往事,但新的谈资总在不断涌现,逐渐覆盖旧的波澜。按察使司衙门内,案卷归档,一切公务照旧运行,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从未发生。

  然而凌越的心境,却并非如此容易平复。他时常会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皮影牵丝的触感,眼前偶尔会闪过胡天佑那绝望枯槁的眼神,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悲怆的唱腔。此案触及的关于艺术、人心、法理的思考,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难以散去。

  沈荆澜细心地察觉到了他的这种状态,便更多地陪在他身边,或是一同整理医案,或是漫步庭院,说些闲话,并不刻意宽慰,只是安静地陪伴。这种无声的支撑,让凌越心中的郁结渐渐舒缓。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融地洒进书房。凌越正与沈荆澜对坐,翻阅着一本前朝的法医典籍,讨论着其中几个验伤案例的疑点。窗外树影婆娑,室内茶香袅袅,难得的静谧安然。

  忽然,前衙传来一阵异常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以及胥吏们明显带着紧张与敬畏的唱喏声。这阵仗远非寻常信使可比,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凌越猛地抬起头,与沈荆澜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惊疑之色。这声音,像是……宫中传旨太监的仪仗?

  不等他们起身,书房外已传来赵铭又惊又急、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通报声:“大人!大人!京师有宫中太监携圣旨到!已至大堂,请大人速速更衣接旨!”

  圣旨?!

  凌越心中剧震,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起身。沈荆澜也连忙帮他整理略显随意的便袍,换上正式的官服。心中念头急转:圣旨直接下达给地方按察使司副使,这绝非寻常!是福是祸?

  快步来到按察使司大堂,只见堂内香案已然设好,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宫中内官服色的太监正手持黄绫圣旨,面无表情地立于堂上。本应按察使郑耿之出面接旨,但郑耿之似乎提前得了消息,并未出现,堂内只有一众胥吏衙役屏息跪地,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凌越整了整衣冠,于香案前跪倒:“臣,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凌越,恭请圣安!”

  那太监展开圣旨,用尖细而清晰的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凌越,明刑弼教,屡破奸宄。前察娄家村疫毒之案,后断皮影惑众之狱,靖安地方,克彰国法。忠勤敏达,才堪大任。特擢升为浙江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从三品,赐银五十两,纻丝二表里。另,加授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协理东南刑名。尔其益励清操,秉公执法,纠劾奸贪,毋负朕望。钦此!”

  圣旨宣罢,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几乎所有跪着的胥吏都惊呆了!

  擢升按察使!从三品!还加授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

  这已是破格超擢!按察使乃一省司法最高长官,位高权重。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乃是重要的京堂官,拥有监察之权,加上“协理东南刑名”的职责,其影响力已远超浙江一省之地!圣眷之隆,恩赏之重,令人瞠目!

  凌越自己也是心头狂震,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叩首谢恩:“臣凌越,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感受着周围同僚复杂难言的目光(羡慕、嫉妒、敬畏、疑虑交织),凌越的心情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喜悦。皇恩浩荡不假,但这浩荡得有些异常了。他近期虽破获几个大案,但按资历和官场惯例,直接擢升正印按察使已是殊恩,再加授京官衔实权,这背后定然有更深的原因。

  那太监宣旨完毕,面色稍霁,说了几句“圣上简在帝心”、“凌大人好自为之”的场面话,便由人引去歇息。

  凌越捧着圣旨回到后院书房,沈荆澜早已得知消息,迎了上来,脸上亦是惊喜交加,但看到凌越凝重的神色,她的欣喜也渐渐沉淀下来。

  “夫君,这是天大的喜事,为何……”她轻声问道。

  凌越将圣旨小心放好,沉声道:“恩出格外,必有所因。荆澜,我这官升得越快,位置坐得越高,只怕前面的风浪也就越大。”

  他话音刚落,赵铭又捧着一封私信进来:“大人,刚才传旨太监的随从私下递来的,说是京师王御史给您的私人信函。”

  凌越立刻接过。王瑾王御史是他的旧友兼朝中耳目,此时来信,必是为解读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

  他迅速拆开信,信的内容依旧简短含蓄:

  “子超吾兄台鉴:喜闻超擢,圣眷正隆,可喜可贺。然京中局势波谲云诡,东南矿税事争议日炽,浙省处、严等地矿务尤甚,恐生大变。‘莲’‘雨’余波未平,今兄台身兼两院之重,实乃众矢之的。此番升迁,乃圣上平衡之术,亦有人欲置兄于炉火之上。万望慎处矿务,明察秋毫,更需惕厉自省,保全此身。京中老友,皆为之悬心,盼早传佳音。”

  信看完了,凌越久久无言,将信递给了沈荆澜。

  沈荆澜看完,脸上血色微微褪去:“王御史的意思是……陛下此次超擢,是因为东南矿税之争已到关键时刻,浙江矿务更是漩涡中心,急需一位有能力的重臣去稳定局面,甚至……去揭开盖子?而徐公公一党(‘雨’庵先生)及其关联势力,也可能借此机会,将您推到这个火山口,意图……?”

  “意图让我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这火山烧得粉身碎骨。”凌越接口道,语气冰冷。王瑾的信印证了他的预感。这突如其来的煊赫恩宠,背后是皇帝制衡朝局的需要,也藏着政敌借刀杀人的狠辣算计。矿务,那是比皮影案、比毒菌案更加复杂、利益纠缠更深、水更深的领域!工部、太监、地方豪强、矿工、流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矿渊之下,恐非哀歌,而是修罗场啊。”凌越望着窗外,缓缓说道。

  手中的圣旨仿佛有千钧之重,而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衔,更像是一把双刃剑,赋予了监察之权的同时,也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山雨,已然欲来。而这风雨之势,远比想象中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