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银杏树-《唐初:东宫书吏不当,我要去种地》

  暮色渐合时,张勤在廊下记婴事簿。

  魏徵踱来看见“吾腰带宽两指”句,捻须道:“该添句‘双鬓添霜数茎’。”

  忽闻内院喧哗,原是林儿吐奶弄脏秦王赐的锦袍。

  李世民却浑不在意,反用袍角给孩子擦嘴:“战甲血污尚不惧,况乎童涎?”

  海棠树下,苏怡抱着熟睡的杏儿轻摇。

  花瓣落满襁褓时,太子妃郑氏将东宫令牌塞入布兜。

  “此子满月得见储君与亲王,福泽绵长。”

  而张勤望着喧闹庭院,心想这份天家眷顾,或许比长命锁更护得孩儿周全。

  ......

  宴席散后,秦王府寝殿烛火摇曳。

  李世民解下佩剑时,带落案头一叠军报。

  长孙无垢正对镜卸簪,从镜子里见他盯着虚空发怔,轻问:“二郎今日在张府饮多了?”

  “非是酒醉。”秦王拾起散落的公文。

  “你看张勤那家伙,胖了整一圈,眼底乌青却遮不住。”

  他忽然转身按住长孙无垢肩头,“观音婢为孤生多子女,而孤却未做到张卿所为。”

  长孙无垢拔簪的手顿了顿:“那是战时岂同平日。何况妾身产青雀时,殿下三日疾驰回京...”

  话未说完,李世民已掀开床帐一角。

  锦被下露出小女儿踹开的肚兜,他伸手替小女拉好衣襟,动作略显笨拙。

  “今日见张勤当众拍嗝,手法老道得很。”秦王模仿着日间所见手势,掌心虚叩空气。

  “孤抱承乾时,总怕捏碎他。”

  他忽从匣中取出块和田玉,“明日让匠人雕个长命锁,你产后畏寒,镶些温血的琥珀。”

  长孙氏轻笑:“殿下今日怎学起医官腔调?”

  李世民却正色:“非是玩笑。张勤道父亲多抱孩儿筋骨壮,有医理为证。”

  他唤侍女取来《肘后备急方》,翻至小儿卷,“此书记‘婴儿夜啼,父抱可安’,从前只当虚言。”

  五更鼓响时,秦王忽从榻上坐起。

  他秉烛至偏殿,见乳母正给小女喂夜奶。

  接过孩子时,婴孩啼哭不止,他僵着手臂学张勤竖抱姿势。

  乳母暗笑:“殿下,要托住腰臀。”

  试了三次,孩儿竟在李世民肩头打嗝睡去。

  晨起议政前,李世民特意吩咐长史:“日后酉时后不接军报,除非突厥犯边。”

  经过厨房时,他驻足看厨娘炖药膳,忽道:“给王妃的当归汤,以后每旬加二钱南枣。”

  厨娘诧异抬头,见秦王耳根微红:“张县公说,此物最养气血。”

  后东宫夜宴,太子见弟弟给孩子擦嘴的手法娴熟,打趣道:“二郎近来颇通育儿经?”

  李世民正色:“为人父者,岂可分内外。”

  他袖中露出半卷《颅囟经》,书页间还夹着张勤手绘的拍嗝姿势图。

  而几日后,张宅里,张勤忽接秦王府赐下的西域毛毯。

  礼单附言:“闻尊夫人畏寒,此物铺地可护婴孩爬行。”

  他抚毯失笑,想起那日满月宴秦王抱孩的僵硬姿态。

  原来天家贵胄学做父亲,也与寻常百姓无二。

  秦王府后园新辟的花圃旁,张勤正蹲身捏验土壤。

  李世民卷着袖管立在一边,看这位司农丞将土块捻碎在掌心。

  “殿下选的雌株没错,只是终南山黏土偏酸,需掺些石灰。”

  长孙无垢扶着竹帘时,见张勤指导秦王用黄杨木铲修坑。

  “深二尺半,底铺碎石透水。”

  李世民依言挖坑,额角汗珠滚落,忽然问:“闻你家庭院杏树繁茂,可有什么诀窍?”

  张勤接过亲兵递的银杏苗,指尖触到根须时猛地一怔。

  这触感竟与前世在大慈恩寺摸过的千年古银杏如出一辙。

  他恍惚见眼前浮现出游客如织的景象。

  金黄落叶覆满古刹庭院,导游正说“此树植于唐时”。

  “张卿?”秦王唤声拉回他心神。

  张勤忙敛容,将苗放入坑中:“须使根须舒展,不可蜷曲。”

  他帮秦王扶正树苗,培土时特意留出浅洼,“浇水沿洼边缓渗,莫直冲根颈。”

  长孙氏递来汗巾,张勤谢过却转呈秦王:“殿下,银杏耐寒,然新移栽需防春霜。”

  他解下腰间小囊,“此乃硫磺粉,撒于根周防蚁。”

  动作间忽想起大慈恩寺那棵古银杏的铭牌。

  唐贞观年间植。

  李世民培土至半,停铲问道:“依你看来,此树可能活千年?”

  张勤指尖无意识摩挲树苗表皮,眼前又闪过千年后古树虬枝遮天的画面,低声道:“若植得法,或可见证百代沧桑。”

  待定根水浇下,水面艾叶打旋时,张勤忽然取银针扎破指尖,滴血入土。

  秦王诧异,他却道:“乡间古法,以血饲苗可通灵性。”

  实则想起前世见古树系满祈愿红绸的模样。

  临行时,张勤回头见夕阳为银杏苗镀金。

  李世民正对观音婢笑言:“不知可否见到,此树亭亭如盖之时。”

  而张勤心中暗叹,这苗却将见证千年香火。

  他仿佛已看见,这株幼苗与记忆里大慈恩寺的参天古银杏渐渐重叠。

  是夜。

  张勤在书局值房对灯独坐。

  案头摊着校勘一半的《艺文类聚》,墨迹未干的“亭亭如盖”四字洇湿纸背。

  他忽将笔一搁,从暗格取出私册,扉页题《项脊轩志》。

  “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笔尖悬在“迨诸父异爨”处顿住。

  他想起日间秦王执铲培土时,银杏苗在暮色中投下的细影,终将“诸父”改为“族亲”。

  写至“庭有枇杷树”时,笔锋一转改为“银杏”,墨点恰似落叶。

  “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一句,他连涂改三次。

  最后竟撕页重写,作“吾妻产子之年所同植”,另添小注“秦王与妃植银杏于西庭”。

  夜风穿堂,灯花爆响,他恍惚见归有光青衫执卷而立,忙以袖掩面。

  五更鼓响时,文章已成。

  张勤用欧体誊写,刻意在“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旁滴蜡伪作蛀痕。

  临了署名“佚名”,附言“武德六年见秦王府银杏有感,震川先生,借君文章续段唐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