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总旗之位-《被偷的人生》

  朔风卷着砂砾,在荒原上呼啸了整整三日。王石蜷缩在营帐角落啃干粮时,帐帘突然被掀开,队长赵猛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化的霜花。

  “点你带五个人,随我去摸敌军的粮草营。”赵猛的声音压得很低,火光在他刀疤纵横的脸上跳跃,“今晚月黑风高,正好动手。”

  王石咽下最后一口硬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他刚满十八,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可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是。”他应得干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柄磨得发亮的小凿子。这是他三年前从军时,从王家村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

  夜凉如水,五人跟着赵猛钻进漆黑的荒原。野草没过膝盖,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听得人心头发紧。王石走在队尾,借着星光辨认方向——这片沙丘他上个月曾跟着斥候队查探过,哪里有沟壑,哪里有枯树,都刻在脑子里。

  粮草营扎在背风的山坳里,篝火像鬼火似的明明灭灭。王石伏在沙丘后数了数,敌军巡逻兵足有三十多个,比情报里多了近一倍。他刚要扯赵猛的衣袖,就见队长已经抽出了腰间弯刀。

  “按原计划,烧了就跑!”

  火折子亮起的瞬间,王石的心沉了下去。他看见西侧暗处突然冒出的长矛,反射着冰冷的光。

  “有埋伏!”他嘶吼着扑过去,将身边的小兵拽进沙坑。羽箭擦着头皮飞过,钉在身后的枯树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混乱中不知是谁点燃了火油,火舌舔舐着粮草堆,映红了半边天。赵猛挥刀砍倒两个追兵,回头吼道:“撤!往东撤!”

  东边是片密林,可王石清楚记得,那里早被敌军挖了陷阱。他瞥见南边沙丘连绵,突然有了主意。

  “你们往东走!”他抓住一个叫狗子的小兵,将他往东边推,“快!别回头!”

  “那你呢?”狗子急得眼眶发红,他去年刚从老家被拉来当兵,一直把王石当亲哥看。

  王石没时间解释,突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是他以前在村里唤狗的调子,此刻却像道惊雷划破夜空。他拽下身上的红缨帽,朝着南边狂奔,故意踢翻了敌军堆在路边的兵器架。

  “在那儿!别让他跑了!”

  果然,十多个敌军被吸引过来,脚步声像擂鼓似的追上来。王石在沙丘间左躲右闪,脚下的沙砾磨得草鞋破了个洞,石子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他想起小时候在村里追兔子,总能凭着灵活躲过大人的棍子,此刻竟有了几分相似的荒唐。

  一支冷箭擦着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王石闷哼一声,瞥见前方有道干涸的河道,纵身跳了下去。河道里积着厚厚的淤泥,他一头扎进去,屏住呼吸往深处钻。

  追兵的脚步声在河道上停了停,有人骂骂咧咧地说“肯定淹死了”,然后渐渐远去。王石在淤泥里憋到肺腑生疼,才敢探出头来,月光洒在他沾满污泥的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泥。

  回到军营时,天刚蒙蒙亮。王石刚走到帐门口,就一头栽倒在地。醒来时躺在军医帐里,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歪着,身上三处箭伤火辣辣地疼。

  “忍着点。”老军医叼着烟杆,往他胳膊上抹了点药酒,突然发力一拧。

  “呃——”王石死死咬住嘴里的木棍,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他瞥见帐帘缝隙里,赵猛正站在外面,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傍晚时分,有人来掀他的帐帘,说主帅要见他。王石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人按住肩膀——是赵猛,手里还拿着套干净的军服。

  “穿这个去。”队长的声音难得温和,“将军要升你的官。”

  帅帐里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味,周显将军坐在案前看军报,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五十多岁,脸上刻着深浅不一的沟壑,据说左边眉骨那道疤,是二十年前在雁门关跟契丹人拼杀时留下的。

  “你就是王石?”周显放下狼毫笔,目光落在他身上。

  王石挺直腰板,尽管胳膊还在隐隐作痛:“末卒王石,参见将军。”

  “赵猛说你勇谋兼备。”周显起身踱步,军靴踩在地面发出沉稳的声响,“明知东边有陷阱,却不声张,反而引开追兵,为何?”

  “若是当时说破,敌军必知我军已察觉埋伏,只会更谨慎。”王石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末卒熟悉地形,有把握脱身。”

  周显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石头的石?倒是人如其名,够硬。”他转身拿起一面令牌,扔了过去,“从今日起,你便是总旗,管五十个人。”

  令牌砸在王石手心,沉甸甸的。他低头看着上面的“总旗”二字,突然想起三年前离乡那天,为了不向朝廷缴纳二十石粮食,他不得不踏上军旅生涯。如果继续待在家里,也许就被养父母逼着去给别人家当儿子换粮食了。

  “谢将军。”他抱拳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出帅帐时,阳光正好。风沙落在脸上,像细密的针,可王石却觉得没那么疼了。他抬头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帐,想起刚才周显将军最后那句话——“明日卯时,带着你的人去西营领装备”。

  风里似乎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极了王家村里槐花开时的味道。王石摸了摸怀里的小凿子,这把小凿子被他打磨得锋利无比,成了他除了长枪外另外一个趁手的武器。还曾经在与敌人近身肉搏时候,出其不意地立过功。这把小凿子被他装在从战场上捡到的一个小刀鞘里,刀鞘上刻着一只鹰的图案,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

  他不知道,这面总旗令牌,会让他在三个月后,在校场操练士兵时候,遇上那个穿着利落骑装、一脸英气的女子。更不知道,那个女子一眼便入了心,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会将他和周老将军的女儿,缠缠绵绵地拧成一股绳。

  远处传来集合的号角声,王石握紧令牌,朝着营房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