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浦区，原日本丰田纱厂铁工所（上海铁厂）大门前，一场闹剧正在上演。
两拨人马泾渭分明地对峙着。一边是林锋带领的、奉命前来“协助接收与维持秩序”的半个排士兵，他们穿着半新不旧的军装，持枪而立，虽然沉默，但自有一股从湘西战场带下来的肃杀之气。另一边，则是七八个穿着绸衫、西装或者歪戴帽子、神色倨傲的男子，他们是不同系统派来的“接收大员”及其跟班，此刻正吵得面红耳赤。
“放你娘的屁！这厂子明明归经济部特派员办公室接管！这是南京的手令！看清楚盖章！”一个戴着圆框眼镜、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人挥舞着一纸公文，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一个秃顶胖子的脸上。
那胖子毫不示弱，一把拍开几乎戳到鼻尖的公文，指着自己身后两个挎着驳壳枪、一脸横肉的随从：“经济部算个球！老子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这厂子里有重要敌产和嫌疑人员，必须由我们先行查封审查！谁知道你们经济部会不会把重要敌谍证据给弄没了？”
“你血口喷人！我们是正经接收！”
“正经？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中饱私囊！”
“你他妈说谁中饱私囊？”
两边的人互相推搡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全然不顾旁边还有大兵和越来越多围观的工人。
林锋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注意到，这些人争吵的焦点，根本不是如何恢复生产、安置工人，而是谁有权先进入厂区，谁有权先清点那些“油水丰厚”的动产——办公室里可能留下的保险柜、小仓库里或许囤积的棉纱、五金零件，甚至是一些日本管理人员没来得及带走的家具、收音机。
“房子、车子、票子、条子、女子…”水生站在林锋身后，低声嘟囔，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这帮龟孙，眼睛都他妈盯着这些了。”
果然，吵到后来，那经济部的特派员猛地一挥手：“少废话！别的先不说，先把经理办公室和财务课封了！里面的东西一律不准动，等我们清点！”
警备司令部的那位也不甘示弱：“侦缉处的人，跟我进去搜！重点查档案室和日籍人员宿舍！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两拨人如同抢食的饿狼，终于达成了暂时的“共识”——先冲进去抢东西再说！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厂门，甚至顾不上理会林锋这些“维持秩序”的大兵。
“连长，咱们…”一个排长凑近林锋，请示道。看着这群乌合之众的丑态，士兵们的脸上也写满了鄙夷和不耐。
林锋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让他们进去。我们的任务是防止大规模骚乱，不是给他们当保镖。派两个人跟着，记录一下他们都‘接收’了些什么。其他人，守住大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物资不得运出。”
“是！”排长领命而去。
林锋则带着水生，慢步走进了厂区。高大的厂房沉默地矗立着，机器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一些窗户玻璃破碎，显得破败而萧条。与大门外的喧嚣相比，厂区内另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在弥漫——那是留守的中国工人们，他们聚在车间角落或宿舍门口，胆怯而又充满期盼地看着这些闯入的“接收大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而那些大员们，果然直奔主题。经理办公室里传来翻箱倒柜、撬锁砸抽屉的声音，夹杂着发现银元或贵重物品时的惊喜叫嚷。宿舍区那边，则传来女人的惊叫声和男人猥琐的调笑。
“呸！畜生！”水生朝着那个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林锋的目光却越过这些闹剧，投向了那些巨大的、沉默的机床、熔炉、吊车和生产线。他缓步走进一个主车间，手指拂过一台龙门刨床冰冷的床身，上面还刻着日文厂标和型号。他的现代军事知识告诉他，这些才是真正的财富，是一个国家工业的基石，是未来能造出枪炮、汽车、乃至更多东西的基础。
一个老技师模样的工人，远远看着林锋的动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带着浓重江南口音的国语低声说：“长…长官，这些机器…都是好机器啊，保养得一直不错…能不能…能不能别拆了卖废铁啊？厂子还能开工的，我们都能干活…”
老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还有一丝几乎熄灭的希望。
林锋看着老人粗糙的手和殷切的眼神，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了王大锤、李石头他们，那些牺牲的战友，如果他们知道用命换来的“胜利”后，是这般光景，该作何感想？
“老师傅放心，”林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机器，不会轻易被拆掉的。”
他没有多做承诺，但这句话却让老技师浑浊的眼睛亮起了一点光。
就在这时，那个经济部的特派员兴冲冲地从办公室方向跑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里面似乎装着金条和几件玉器，脸上笑得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哈哈！发个小财！林连长，你看守有功，晚上百乐门，我请客！”
林锋看都没看他手里的盒子，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他那张兴奋得泛油光的脸。
“特派员，”林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的任务是维持秩序，防止日伪资产流失。请你的人，登记好所有查获物品，一式两份，一份交给我备案。”
特派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愕然地看着林锋，似乎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尉官怎么如此不识趣。
林锋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水生道：“记录一下，原经理办公室发现疑似日伪遗留贵重财物一批，由经济部特派员王某某查获并…暂时保管。”
他特意加重了“暂时保管”四个字，然后迈步走向下一个车间，他要去看看，那些真正重要的机器设备，有没有在混乱中被愚蠢地破坏。
身后的特派员捧着那盒金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场“五子登科”的闹剧，似乎碰上了一块冷硬的石头。
两拨人马泾渭分明地对峙着。一边是林锋带领的、奉命前来“协助接收与维持秩序”的半个排士兵，他们穿着半新不旧的军装，持枪而立，虽然沉默，但自有一股从湘西战场带下来的肃杀之气。另一边，则是七八个穿着绸衫、西装或者歪戴帽子、神色倨傲的男子，他们是不同系统派来的“接收大员”及其跟班，此刻正吵得面红耳赤。
“放你娘的屁！这厂子明明归经济部特派员办公室接管！这是南京的手令！看清楚盖章！”一个戴着圆框眼镜、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人挥舞着一纸公文，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一个秃顶胖子的脸上。
那胖子毫不示弱，一把拍开几乎戳到鼻尖的公文，指着自己身后两个挎着驳壳枪、一脸横肉的随从：“经济部算个球！老子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这厂子里有重要敌产和嫌疑人员，必须由我们先行查封审查！谁知道你们经济部会不会把重要敌谍证据给弄没了？”
“你血口喷人！我们是正经接收！”
“正经？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中饱私囊！”
“你他妈说谁中饱私囊？”
两边的人互相推搡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全然不顾旁边还有大兵和越来越多围观的工人。
林锋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注意到，这些人争吵的焦点，根本不是如何恢复生产、安置工人，而是谁有权先进入厂区，谁有权先清点那些“油水丰厚”的动产——办公室里可能留下的保险柜、小仓库里或许囤积的棉纱、五金零件，甚至是一些日本管理人员没来得及带走的家具、收音机。
“房子、车子、票子、条子、女子…”水生站在林锋身后，低声嘟囔，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这帮龟孙，眼睛都他妈盯着这些了。”
果然，吵到后来，那经济部的特派员猛地一挥手：“少废话！别的先不说，先把经理办公室和财务课封了！里面的东西一律不准动，等我们清点！”
警备司令部的那位也不甘示弱：“侦缉处的人，跟我进去搜！重点查档案室和日籍人员宿舍！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两拨人如同抢食的饿狼，终于达成了暂时的“共识”——先冲进去抢东西再说！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厂门，甚至顾不上理会林锋这些“维持秩序”的大兵。
“连长，咱们…”一个排长凑近林锋，请示道。看着这群乌合之众的丑态，士兵们的脸上也写满了鄙夷和不耐。
林锋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让他们进去。我们的任务是防止大规模骚乱，不是给他们当保镖。派两个人跟着，记录一下他们都‘接收’了些什么。其他人，守住大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物资不得运出。”
“是！”排长领命而去。
林锋则带着水生，慢步走进了厂区。高大的厂房沉默地矗立着，机器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一些窗户玻璃破碎，显得破败而萧条。与大门外的喧嚣相比，厂区内另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在弥漫——那是留守的中国工人们，他们聚在车间角落或宿舍门口，胆怯而又充满期盼地看着这些闯入的“接收大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而那些大员们，果然直奔主题。经理办公室里传来翻箱倒柜、撬锁砸抽屉的声音，夹杂着发现银元或贵重物品时的惊喜叫嚷。宿舍区那边，则传来女人的惊叫声和男人猥琐的调笑。
“呸！畜生！”水生朝着那个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林锋的目光却越过这些闹剧，投向了那些巨大的、沉默的机床、熔炉、吊车和生产线。他缓步走进一个主车间，手指拂过一台龙门刨床冰冷的床身，上面还刻着日文厂标和型号。他的现代军事知识告诉他，这些才是真正的财富，是一个国家工业的基石，是未来能造出枪炮、汽车、乃至更多东西的基础。
一个老技师模样的工人，远远看着林锋的动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带着浓重江南口音的国语低声说：“长…长官，这些机器…都是好机器啊，保养得一直不错…能不能…能不能别拆了卖废铁啊？厂子还能开工的，我们都能干活…”
老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还有一丝几乎熄灭的希望。
林锋看着老人粗糙的手和殷切的眼神，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了王大锤、李石头他们，那些牺牲的战友，如果他们知道用命换来的“胜利”后，是这般光景，该作何感想？
“老师傅放心，”林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机器，不会轻易被拆掉的。”
他没有多做承诺，但这句话却让老技师浑浊的眼睛亮起了一点光。
就在这时，那个经济部的特派员兴冲冲地从办公室方向跑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里面似乎装着金条和几件玉器，脸上笑得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哈哈！发个小财！林连长，你看守有功，晚上百乐门，我请客！”
林锋看都没看他手里的盒子，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他那张兴奋得泛油光的脸。
“特派员，”林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的任务是维持秩序，防止日伪资产流失。请你的人，登记好所有查获物品，一式两份，一份交给我备案。”
特派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愕然地看着林锋，似乎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尉官怎么如此不识趣。
林锋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水生道：“记录一下，原经理办公室发现疑似日伪遗留贵重财物一批，由经济部特派员王某某查获并…暂时保管。”
他特意加重了“暂时保管”四个字，然后迈步走向下一个车间，他要去看看，那些真正重要的机器设备，有没有在混乱中被愚蠢地破坏。
身后的特派员捧着那盒金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场“五子登科”的闹剧，似乎碰上了一块冷硬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