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殇逝之痛 (无法承受之重)-《穿越1945:从狼牙到黎明》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水者在无光的深海挣扎。每一次试图挣脱,都被无形的重压和撕裂般的痛楚狠狠按回。左臂伤处那熟悉的、如同心脏被攥紧般的搏动剧痛,成了这无边黑暗里唯一清晰的、折磨人的坐标。与之相伴的,是后背那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刺痛,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提醒着爆炸的创伤。更深处,是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的灼痛感,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锋…林锋…坚持住…”

  “…心跳很弱…失血太多了…”

  “…纱布…快!磺胺粉…还有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是苏婉。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焦急,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哽咽。林锋能感觉到冰冷的剪刀在剪开他后背黏连着血肉的衣物碎片,能感觉到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的瞬间清凉和随之而来的、更尖锐的刺痛。但他无力回应,甚至连睁开眼皮都重若千钧。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沉重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股清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的甘甜,小心翼翼地润湿了他干裂出血的嘴唇,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这细微的刺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一点涟漪。

  林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的光斑,然后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块被熏得漆黑的、布满裂痕的混凝土预制板。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极其稀薄)、血腥味和浓重的焦糊味混合的气息。他躺在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担架上,身下垫着粗糙的草席和破布。光线昏暗,来自旁边一盏摇曳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煤油灯。

  “林锋?你醒了!”苏婉带着巨大惊喜和未干泪痕的脸庞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上方。她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护士服上满是干涸和新鲜的血污,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整个人憔悴不堪,但那双眼睛在看到他睁眼时,瞬间亮了起来。

  林锋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想问…他想问很多…但身体虚弱得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在昏暗的临时救护点(似乎是工厂里一个相对完好的小仓库)里搜寻。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就在他担架旁不远的地面上,铺着一块相对干净些的白布。白布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李石头。

  他身上的血污已被苏婉尽力擦拭过,露出了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半边脸依旧被纱布包裹,但纱布下那毁容的轮廓依旧清晰。他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军装外套(可能是某个士兵脱下的),遮住了胸口那最致命的、被破片撕裂的巨大伤口。最让林锋心脏骤停的是——李石头那只仅存的独眼,依旧微微地睁开着一条缝隙!仿佛在昏迷前最后一丝执念的凝固,又仿佛在无声地、执拗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他…”林锋的喉咙终于挤出了一个沙哑到极致的音节,带着剧烈的颤抖。他想抬起手,指向李石头,但左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苏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她轻轻握住林锋那只无力的右手,声音哽咽:“石头…石头他…没等到你醒来…他…他走的时候…”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咬着下唇,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林锋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没等到…

  走的时候…

  李石头牺牲了。

  这个冰冷残酷的事实,如同最沉重的冰山,狠狠撞碎了林锋刚刚苏醒的意识!尽管在昏迷前已经目睹了他倒在血泊中,尽管心中早有最坏的预感,但当这冰冷的宣判从苏婉口中说出,那瞬间的冲击力,依旧让林锋如遭雷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剧烈的绞痛瞬间盖过了身体所有的伤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后背和肺部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嘴角溢出了暗红的血沫。

  “林锋!别激动!别动!”苏婉吓得脸色煞白,慌忙用纱布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声音带着哭腔,“你的肺…可能有内出血…肋骨也…求求你,别激动…”

  林锋却仿佛听不见她的哀求。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李石头那只微微睁开的独眼上!那缝隙中凝固的、仿佛穿越了生死界限的执拗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石头临死前的疑问,那微弱却字字千钧的遗言,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

  “你…到底…是谁?”

  “那…胳膊…那…本事…”

  “……值…值了…”

  信任与疑惑交织的独眼!

  用生命守护的决然!

  至死未能解开的谜团!

  还有那最后一声带着释然与认可的叹息!

  这一切,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捅刺着林锋的心脏!巨大的悲痛、无法言说的愧疚、被秘密压得喘不过气的窒息感…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煤灰,流淌下来。

  他辜负了这份用生命托付的信任!

  他无法回答那至死的疑问!

  他眼睁睁看着兄弟为自己而死!

  这份殇逝之痛,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承受这具残破身躯的重量!他宁愿倒在龙潭镇的是自己!宁愿承受那定时器的爆炸!也不愿背负这份用兄弟生命换来的、沉甸甸的、带着永恒疑问的“值了”!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泪水,林锋的身体在担架上痛苦地蜷缩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更剧烈的疼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了。身体的痛,远不及心碎的万分之一。

  苏婉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也止不住地流。她看着林锋悲痛欲绝的样子,看着他望向李石头遗体那无法言说的痛苦眼神,她明白了。这份痛,超越了战友之情,是灵魂深处无法弥补的亏欠和撕裂。

  仓库的门帘被掀开,老周军医佝偻着背,端着一碗浑浊的药汤走了进来。他看到林锋醒来,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关切,也有更深的探究)。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林锋,再落到李石头那盖着军装、却依旧不肯完全闭目的遗体上时,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将药碗默默放在一旁。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石头身边,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轻轻抚过李石头冰冷的脸颊,最终停留在那只微睁的独眼上。

  老周的手指带着一种阅尽生死的沉静力量,缓缓地、温柔地,将那只不肯瞑目的眼睛,彻底合拢。

  当那只执拗的独眼终于被老周的手掌覆盖、合上时,林锋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深深埋进粗糙的担架草席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孤狼在绝境中的悲鸣,在弥漫着死亡与药味的仓库里低低回荡。

  殇逝之痛,如山崩海啸,将这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铁血连长,彻底击垮在了无法承受的重负之下。李石头用生命守护了他,却也留下了一个他永远无法解答、需要用余生去背负的沉重问号。龙潭镇的胜利,是用兄弟的血和无法愈合的伤痛写就的。而黎明,似乎依旧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