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神针辨异 道姑迷踪-《国术起手,执掌混沌》

  陆小凤既接下这烫手山芋,便不再耽搁。他深知时间紧迫,八天期限如同悬顶之剑。首要之事,便是弄清那方红缎的来历。普天之下,若论对针线刺绣的见识,无人能出“神针”薛夫人之右。

  薛家宅院位于京城西隅,闹中取静,白墙黛瓦,门前几丛翠竹掩映。还未进门,便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檀香与染剂、丝线混合的独特气息。

  薛夫人虽年事已高,鬓发如银,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世间最细微的纹理。她正在窗前就着天光绣一幅《麻姑献寿图》,针线飞舞间,仙娥衣袂飘飘,栩栩如生。

  见陆小凤来访,她放下手中活计,脸上露出慈祥笑容:“小凤凰,今日怎得空来看我这老婆子?莫非又惹了什么风流债,要求我老婆子帮你缝补定情信物?”她与陆小凤熟稔,常开他玩笑。

  陆小凤苦笑作揖:“薛夫人莫要取笑我了。此次前来,实有要事相求。”他小心地从怀中取出那方用白绢包裹的红缎罗帕。

  当那抹刺眼的鲜红展开时,薛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匠人见到非凡之作时的专注与审视。她接过罗帕,并未立即触摸绣线,而是先就着光线细细观察其质地、色泽,又轻轻嗅了嗅。

  “福瑞祥的‘软烟罗’,用的是苏杭最上等的蚕丝,染以滇南特有的朱砂红,色泽饱满,久不褪色,一年也出不了几匹。”薛夫人一眼便道出布料来历,随即,她的指尖才轻轻拂过那金线牡丹与嚣张字迹。

  这一拂,她的眉头便微微蹙起。她起身,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玳瑁框的水晶放大镜,对着刺绣处仔细观瞧,神色愈发凝重。

  “好精妙的针法……好古怪的劲道……”她喃喃自语。

  陆小凤和一旁的薛冰都屏息凝神。

  良久,薛夫人才放下放大镜,长长吁了一口气,看向陆小凤的目光带着几分担忧:“小凤凰,你此番招惹的,绝非寻常人物。”

  “请夫人明示。”

  “你看这牡丹,”薛夫人指着花瓣处,“用的是苏绣顶尖的‘套针’和‘抢针’技法,层层晕色,过渡自然,将牡丹的雍容华贵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三十年以上的苦功,绝无此等火候,绣此花瓣者,当是位心思沉静、技艺已臻化境的老绣娘。”

  她指尖移向金线勾勒的叶脉和边缘:“但此处,针脚走势却陡然一变,带上了蜀绣‘拧针’的刚劲凌厉,运针之人腕力极强,且心含戾气。而这绣字的针法,更是混杂了湘绣的‘乱针’技巧,狂放不羁,嚣张跋扈之意几乎破缎而出!”

  薛冰忍不住插嘴:“奶奶,您的意思是……这一方罗帕,是好几个人一起绣的?”

  薛夫人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不,针脚气息连贯,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才是最奇怪之处!一人怎能同时拥有如此多种截然不同、甚至需要经年累月才能练就的绣功风格?更遑论其运针时隐含的劲力变化……仿佛……仿佛绣者体内藏着好几个人的灵魂一般。”

  她再次拿起罗帕,将其对着窗户,微微倾斜一个特定角度:“还有这金线,你们细看。”

  陆小凤和薛冰凑近,只见那原本璀璨的金线,在特定光线下,竟泛出一种极其微弱、妖异的紫色光晕。

  “这不是普通金线。”薛夫人笃定道,“其中掺入了某种极细的异色矿物粉末,老身年轻时,曾见过一位西域来的商人展示过类似的‘紫芒金’,据说产自沙漠深处,极为稀有,且……据说带有某种奇特的能量,西域一些古老秘教用它来绣制神像或符箓,认为能通灵。绣制此种金线,需以独特内力微微炙热针尖,否则极易断裂。此物在中原极为罕见。”

  内力炙热针尖?西域秘教?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这绣花大盗,果然如他所料,不仅是个技艺超群的贼,更是个身负武功、来历诡异的高手!

  “江湖上,可有符合此条件的女子?”陆小凤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薛夫人沉吟片刻,缓缓摇头:“绣技能到此境界的女子,本就如凤毛麟角,老身大多相识。她们或静心礼佛,或安享晚年,绝无一人有此等驳杂心性与诡异内力。更兼这西域金线……恕老身孤陋寡闻,实在想不出符合之人。此物邪性,小凤凰,你务必万分小心。”

  离开薛家时,陆小凤心情沉重。薛夫人的话非但没能指明方向,反而让这绣花大盗显得更加迷雾重重。

  薛冰跟在他身后,俏脸上却满是兴奋与不服气:“奶奶就是太谨慎了!管他什么西域东域,既然用了福瑞祥的料子,咱们就去福瑞祥问个明白!京城就这么大,买这种贵价料子的人能有几个?”

  陆小凤想想也是,眼下这是唯一的线索。两人即刻赶往福瑞祥绸缎庄。

  福瑞祥的掌柜是个圆滑的中年胖子,听闻打听“软烟罗”,先是习惯性地吹嘘了一番料子如何珍贵难得,库存无几。直到陆小凤不动声色地亮出六扇门的令牌,又弹过去一锭足色的雪花银,掌柜才脸色微变,压低声音。

  “官爷……您这么一问,小的倒是想起来了。”他搓着手,努力回忆,“约莫……两个月前吧,是有位客官来买过这‘软烟罗’,而且一口气要了十匹!当时小的还纳闷,谁家小姐夫人用得了这许多……”

  “是何人购买?”陆小凤追问。

  “是个……是个道姑。”掌柜语气有些不确定,“穿着灰布道袍,戴着挺大的兜帽,面纱遮得严实,看不清模样。声音听着倒是挺年轻,就是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儿。付账用的都是十足的金叶子,小的验过,成色极好。”

  道姑?陆小凤和薛冰面面相觑,这个答案着实出乎意料。

  “她可有什么特征?身高体态?可曾留下名号或去处?”陆小凤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掌柜苦着脸:“特征真说不上,裹得太严实了。身高……好像比寻常女子高挑些?步子迈得也大。名号去处更没留,买了缎子,自己用个大包袱一裹,扛起来就走了,力气还不小。”

  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神秘而有力气的道姑。

  离开福瑞祥,陆小凤眉头紧锁。薛冰却在一旁分析:“道姑?我看是伪装还差不多!买了那么多红缎,肯定不是自己用,说不定就是那绣花大盗的同伙,甚至可能就是本人!”

  正当陆小凤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寻找这个“道姑”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远处屋脊上,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是司空摘星!

  但这老偷儿今日的行径却透着古怪。他不再是往日那般闲适潇洒、戏弄人间的心态,轻功步伐间反而透着一股罕见的急促与僵硬,时不时警觉地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又像是在严格执行某项不容有失的命令。

  陆小凤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他立刻拉着薛冰,闪身进了街旁一家客人不多的茶馆,看似随意地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就在转身拂袖的刹那,他手法极其巧妙自然地将怀中那方作为关键证物的红缎罗帕,“无意”中滑落在地,正好掉在墙角背光的阴影里。

  “哎呀,我的帕子!”陆小凤故作惊讶地低呼一声,作势要去捡,却又被“及时”送上来的茶博士挡住了视线。

  这一切发生得恰到好处。就在茶博士转身离开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疾风般从窗外卷入,精准无比地抄起地上那方红缎,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如同一只受惊的狸猫,瞬间便窜出茶馆,消失在门外错综复杂的巷弄之中,整个过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是司空摘星!他偷你东西干嘛?”薛冰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猛地站起身。她与司空摘星也算相熟,深知其虽爱偷东西,却从不偷朋友之物,更不会如此鬼祟急切。

  陆小凤嘴角却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压低声音道:“他不是自己想偷,怕是身不由己。这倒省了我们漫无目的去找那道姑的功夫。”他迅速对薛冰低声交代,“冰儿,你轻功好,心思细,悄悄跟上去,看看这老猴子到底要去哪儿,见了什么人。切记,只需远远跟着,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冒险!”

  薛冰一听有任务,顿时眼睛发亮,跃跃欲试:“放心!跟踪这老猴子,包在我身上!定叫他察觉不了!”她对自己的轻功和家传的隐匿之术极有信心。说完,她压低斗笠,身形一展,如同融入人群的一抹淡影,悄无声息地掠出茶馆,循着司空摘星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陆小凤自己,则决定先去另一个地方——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养伤的栖霞庵。他需要亲自见见这位唯一的目击者(尽管已盲),或许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两人分头行动,却不知,一双深邃冷静的眼睛,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陆小凤与薛冰离开福瑞祥后不久,一道青衫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了绸缎庄附近一条无人的暗巷尽头。

  陈昂的目光掠过陆小凤和薛冰分头离去的方向,并未选择跟随其中任何一人。他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水银,早已悄然覆盖了这片区域。方才司空摘星那略显僵硬、失却了往日灵动的轻功步伐,以及他怀中那隐隐传来的、不止一方、而是至少三方同源红缎的微弱气息,都清晰地映照在他的感知中。

  更重要的是,在福瑞祥掌柜描述那道姑时,陈昂的感知已然穿透墙壁,深入绸缎庄的后院库房。在那里,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红缎金线上同源,但却更加浓郁精纯的西域紫芒矿物粉末的气息!这气息绝非两个月前能残留至今的。同时,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清冷中隐隐透着一丝燥意与贪婪的特殊内力残留,萦绕在存放“软烟罗”的货架附近。

  “道姑……两个月前……”陈昂目光微动,身影如同融化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福瑞祥守卫松懈的后院。他的调查方式,与陆小凤循规蹈矩的询问截然不同,或许能直指那被刻意掩盖的真相核心。

  而此刻,陆小凤已出城前往清幽的栖霞庵。他能否从双目已盲、心灰意冷的江重威及其态度冷淡的妹妹江青霞口中,得到关乎案情的关键线索?奉命跟踪司空摘星的薛冰,又会发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秘密?而独自行动的陈昂,在福瑞祥的后院库房之内,究竟会发现什么惊人的蛛丝马迹?

  绣花大盗布下的重重迷雾,正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几只妙手,缓缓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