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讥诮为哪般-《红楼修仙:代师授徒林黛玉》

  登仙楼的二楼,窗子半开着,没有燃香。

  只有一股极淡的,老旧木料被日光曝晒后的味道,干净又清冷。

  陈玄盘膝坐在临窗的坐榻上,双目微阖,气息悠长。

  适才炒豆儿进来问话,他让她自己看着办,只是想给她托托底。

  这小丫头心思纯净,又对自己存着一份毫无保留的敬畏,是个极好的传声筒。

  自己一个方外之人,总不能天天混迹于那些公子小姐的脂粉堆里。

  可想想自己此次下山的使命,又不能不与这些人打交道。

  炒豆儿,就是他放入这潭浑水里的一根线。

  如今看来,这根线,已稳稳地牵住了半个贾府。

  他的神识,早已铺满了整座宁国府。

  此时,他能“看”到,一大群人正浩浩荡荡地朝着登仙楼而来。

  莺莺燕燕,环佩叮当。

  为首的那个,竟是贾宝玉。

  陈玄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以为,来的至多是林黛玉,再加一两个贴身的丫鬟。

  没曾想,竟是把半个荣国府都搬来了。

  这是来看病,还是来看猴儿?

  陈玄摇头苦笑,事已至此,来就来吧。

  片刻之后,楼梯处传来一阵细碎又杂乱的脚步声。

  先是炒豆儿那张紧张得发白的小脸,从楼梯口探了出来。

  她看见陈玄安然坐在原处,心下稍定,连忙侧身,恭敬地将身后的人引了上来。

  第一个踏上二楼的,是贾宝玉。

  他一脚踩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声音仿佛一个开关,让他脸上那点惯有的纨绔气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一双桃花眼,自踏上二楼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锁在陈玄身上,那眼神里面有好奇,有探寻,更有种寻到了同类的狂喜。

  他觉得眼前之人不像个凡人,倒像是话本里画卷上走下来的真仙。

  紧随其后的,是探春。

  她不像宝玉那般外露,步履稳健,神色沉静。

  一双凤眸锐利如刀,却又被一层静水深流般的从容所掩盖。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陈玄,而是极快地扫视着整个屋子。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到陈玄身上,那身万年不变素雅道袍,倒比宝玉的锦衣华服更让她顺眼。

  迎春被半推半就地跟在后面。

  她几乎是被人流裹挟上来的,头埋得极低,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

  她攥着帕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只盼着这一切快些结束。

  惜春则恰恰相反。

  她一上来,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目光“唰”地一下便胶着在了陈玄身上。

  她眼中没有探究,没有怀疑,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崇拜与向往。

  宝钗走在人群中间,步履最是从容。

  她姿态娴雅,面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微笑,仿佛不是来探访什么奇人,而只是来邻家串一次门。

  而林黛玉,被众人簇拥在中央,反倒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她本就畏寒,这楼里清冷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外面罩着的淡青色比甲。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净长裙,身形纤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众人将她推到前面,她却微微侧身,想把自己藏在宝玉的影子里。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带着一种病兽般的警惕,飞快地扫视着这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她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方外之人能治她这病。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又一场兴师动众的闹剧,而她,就是那个被围观的、可怜的戏子。

  她愿意来,仅仅是对这所谓“仙师”的一丝好奇。

  同样是寄人篱下,为何他却能以如此的霸道姿态,惩罚主人,却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而自己呢?

  从小时进府那一刻起,便处处留心,时时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来嫌弃。

  偌大的二楼,一时间挤满了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众人各不相同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泄露了各自的心事。

  陈玄睁开眼。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林黛玉的身上。

  这就是林黛玉。

  比他记忆中,那个纸上的人,要更鲜活,也更破碎。

  眉尖若蹙,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书中的辞藻,再华丽,也描摹不出眼前这具血肉之躯的半分神韵。

  她的病,不只在身,更在魂。

  陈玄能看见,她那颗玲珑心窍之上,缠绕着千丝万缕的,黑色的气。

  那是怨,是愁,是悲,是虑。

  日积月累,早已侵入骨髓,与她的神魂都纠缠在了一起。

  寻常的药石,如何能医。

  “都坐吧。”

  陈玄开了口,声音平淡,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之力,让众人紧绷的心弦,都悄然松了半分。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

  也没有看第二个人。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黛玉的脸上。

  那目光,太过专注。

  不像大夫看病人。

  也不像长辈看晚辈。

  那是一种……探查?

  仿佛要将她的皮肉,她的骨骼,她心中所有藏着掖着的念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林黛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自小到大,何曾被人用这样审视的目光,如此放肆地打量过。

  心中那股天生的孤高与尖锐,像被踩了痛处的刺猬,根根倒竖起来。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了陈玄的视线。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慢慢地,绽开一个极清,极冷的笑。

  “仙师这般瞧人,莫不是要把我这身子骨拆开来,论斤论两地算命不成?”

  声音不大,却清脆如冰珠落玉盘。

  话里的讥诮,像一根淬了毒的银针,直直地扎了过来。

  满屋子的人,瞬间变了脸色。

  宝玉“啊”了一声,急得差点跳起来,想去捂她的嘴,却又不敢。

  探春的眉头,也紧紧地蹙了起来。

  就连一向稳重自持的宝钗,脸上的笑意,都僵了一瞬。

  谁也没想到,这林妹妹,竟敢当着这位连族长都敢罚的仙师面前,说出这等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