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万念俱成灰-《红楼修仙:代师授徒林黛玉》

  浩荡的漕河之上,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南来北往的商船、客船、漕船,往来如织,将这宽阔的河面挤得满满当当。

  船工的号子声,两岸的叫卖声,混杂着水鸟的清鸣,织成一片喧闹的人间烟火。

  林家的官船,就在这片喧嚣中,不疾不徐地,朝着京城的方向行进。

  自姑苏听莺阁那夜之后,官船上的气氛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贾琏再没去岸上寻什么乐子。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终日躲在自己的船舱里,连吃饭都是让小厮送到门口,人影都见不着。

  仿佛那晚在姑苏,被陈玄从听莺阁里拎出来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魂。

  林黛玉倚在船头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船首劈开的白色水浪,向着两边退去。

  江南的景致,一点点被抛在身后。

  那温润的风,那柔软的水,那自由自在的氛围,都随着这船的北上,渐行渐远。

  明日,便要到京城了。

  那个她从小长大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金碧辉煌的牢笼。

  一想到要重新回到那个处处是规矩,时时要小心的荣国府,她心里便像是被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住,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这次回南边,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她不再是那个风吹吹就要倒的病秧子。

  她可以跟着陈大哥,穿着男装,走在扬州繁华的街市上。

  可以在酒楼里,听着评弹,指点佳肴。

  可以挺直了腰杆,用最锋利的言辞,去回击那些恶毒的诅咒。

  甚至,可以亲眼看着那个登徒子,被像扔一件麻袋一样,扔到大街上。

  那份酣畅淋漓的快意,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越是靠近京城,那份快意便消散得越快,心里反而愈发空落落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林黛玉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林姑娘,水上风大,您身子刚好,仔细着了凉。”

  炒豆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她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轻轻披在林黛玉的肩上。

  林黛玉拢了拢披风,侧过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一些的丫头。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倒真心喜欢上了这个伶俐又本分的小姑娘。

  “无妨,心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炒豆儿看着林黛玉那双略带愁绪的眼睛,想了想,才小声开口。

  “林姑娘,仙师……仙师他有事,先回贾府去了。”

  林黛玉闻言,微微一怔。

  她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船行在宽阔的河中央,前后左右,皆是茫茫的水波。

  他怎么走的?

  “仙师说,他有急事要先行一步,让咱们不必等他。”

  炒豆儿将陈玄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林黛玉那颗本就空落落的心,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挖去了一块。

  她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水面,忽然觉得,这漕河的风,是真的有些冷了。

  ……

  就在片刻前。

  盘膝坐在船舱内的陈玄,眉心微动。

  那枚被他安置在登仙阁的“千里鉴”,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感应也越来越清晰。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秦可卿的状况,竟已恶化到了这般地步。

  陈玄缓缓睁开眼。

  为防意外,他不能再跟着船慢悠悠地晃回去了。

  他对炒豆儿简单交代了一句,身影便在原地,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清风,穿窗而出,瞬间消失在茫茫水天之间。

  ……

  京城,宁国府。

  沉闷的傍晚,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永远也揭不开的幕布。

  秦可卿的卧房里,更是见不到一丝光亮。

  厚重的帘幕,将窗外那点可怜的天光,也尽数隔绝。

  屋子里,只燃着一盏昏黄的灯烛,光影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浓重的药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宝珠端着一碗参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看着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身影,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奶奶,该喝汤了。”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宝珠又凑近了些,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奶奶,您就喝一口吧,求求您了……”

  过了许久,秦可卿才像一个提线的木偶,缓缓地,被另一个丫鬟瑞珠扶着坐了起来。

  她那张脸,已经瘦得脱了相,只剩下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

  宝珠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如刀割,想起昨日之事,又觉得不吐不快。

  “奶奶,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宝珠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真。

  秦可卿的眼珠,总算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昨日……昨日尤大奶奶把奴婢叫了去,拿出一支簪子来问奴婢,可认得是谁的。”

  秦可卿的心,猛地一沉。

  旁边瑞珠的脸色同样开始泛白。

  “那簪子……”

  宝珠看着秦可卿的眼睛。

  “是……是奶奶您出嫁时,太太亲手给您戴上的那支……羊脂玉睡莲簪。”

  “轰”的一声。

  秦可卿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你跟她说了?”

  宝珠见奶奶反应有点激烈,迟疑地点了点头。

  贾珍。

  他果然没有把簪子扔掉。

  他不仅没有扔,还让尤氏看见了。

  尤氏看见了,还特意拿着簪子,去问自己的贴身丫鬟。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那支本该在她发髻上的簪子,却出现在了贾珍的房里。

  这是铁证。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书房里,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想要换回清白。

  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改变。

  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一口气没上来,秦可卿猛地剧烈咳嗽起来,那单薄的身体,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抖得几乎要散架。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雪白的被褥上,像一朵瞬间绽开,又迅速凋零的红梅。

  “奶奶!”

  宝珠和瑞珠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扑了上来。

  秦可卿却推开了她们的手。

  她看着被褥上那抹刺目的红,忽然笑了。

  那笑声,一开始还很低,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她不恨贾珍了。

  也不恨尤氏了。

  她只恨自己。

  恨自己为何要生在这世上,为何要嫁入这吃人的地方。

  罢了。

  等到了下面,这所有的脏污,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屈辱,便再也与她无关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两个哭泣的丫鬟,望向了那根高悬在床顶的,用来悬挂帐幔的横梁。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像一潭,再也起不了半分波澜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