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你记得全世界却忘了我-《雁过留声时咖啡未温》

  孟雁子的指甲在“发送”键边缘掐出月牙印。

  过目不忘的体质还在翻涌——李咖啡被推搡时护着“安定酒”的指节泛白,青砖缝里渗出的血珠顺着他腕骨蜿蜒成红线,他喊“别记了”时喉结撞在雨里的弧度。

  这些画面像被按了循环键,每帧都比前一帧更锋利,割得她眼眶发疼。

  “雁子,记得药,不如记得抱我。”

  母亲临终前的声音突然撞进脑内。

  那时她守在病床前,把二十三种药的服用时间、剂量、禁忌全抄在病历本上,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母亲却攥住她发抖的手,指甲盖蹭过她手背的茧:“我疼得睡不着时,最想要的不是你报药名,是你靠过来,像小时候那样。”

  电脑屏幕的蓝光刺得她眯起眼。

  《西槐巷暴力执法实录》的标题在光标跳动里忽明忽暗,她忽然看清文档末尾的修改时间——是三天前,她替咖啡记着所有委屈的那一天。

  鼠标右键点击“删除”的瞬间,她的手在抖。

  可当回收站弹出“彻底清空”的确认框时,她反而按得极快,快得像要甩掉什么烫手山芋。

  最后她留下U盘,在纪检系统对话框里敲下:“证据在此,由你们裁决。”发送键按下的刹那,她感觉有块压了三年的石头从心口滚下去,砸得肋骨生疼。

  雨不知何时停了。

  工坊的窗棂漏进天光,像极了三年前他们第一次夜爬终南山的清晨。

  那时她为了记清新开发的登山路线,带了三个笔记本,李咖啡却叼着根狗尾巴草,说:“记那么多干嘛?山又不会跑。”结果他带着她抄近道踩了泥坑,两人的登山鞋都沾着黄泥巴,他却蹲下来给她系松了的鞋带,手指擦过她脚踝时说:“你看,意外比计划有意思多了。”

  旧公寓的门虚掩着。

  孟雁子推开门,霉味混着咖啡渣的香气涌出来——那是李咖啡惯用的哥伦比亚豆,每次调完酒都要煮一壶。

  可此刻屋里只剩一张掉在地上的纸条,边缘被水洇出皱痕,是他的字迹:“雁子,我走了。不是逃,是去学怎么不靠你记,也能活着。”

  她攥紧纸条,指节发白。

  火车站的广播声像隔了层毛玻璃,她跑过安检口时撞翻了卖肉夹馍的摊子,摊主喊什么她没听见,只看见灰色外套的背影在b3检票口一闪。

  她本能地启动过目不忘:他左肩的背包带断了一截,用黑色胶布缠着;右手无名指有道新划痕,应该是调酒瓶时划的;后颈的小痣被衣领遮了一半——这些细节在她脑内自动归档,可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闸机后,她突然蹲在地上哭出声。

  “这些,我记一辈子,又能怎样?”

  “能怎样呢?”

  吴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孟雁子抬头,见老人撑着黑伞,伞骨上还滴着雨珠,手里端着搪瓷杯,热气裹着茉莉花茶香漫出来:“你妈当年也这样,把全家的药名、账本子、我家小孙子的周岁宴流程全记在脑子里,结果呢?她走那天攥着我的手说,最后悔的是没记住我给她梳头发时,阳光照在发梢的颜色。”

  孟雁子接过杯子,茶水烫得她指尖发痛。

  吴妈蹲下来,布满老年斑的手覆在她手背:“那娃不是不爱你,是怕活成你记忆里的标本。你记着他说过的每句承诺,记着他犯的每个小错,可你有没有记过他调‘安定酒’时哼的跑调小曲?记过他给流浪猫喂鱼丸时被挠了也笑?”

  “雁子!”

  小年的声音从广场那头传来。

  他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捧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布料上还沾着胶水印:“阿良在拆迁废墟里找到的!你看,这调酒壶虽然碎了九片,可我用金缮修好了——”他掀开红布,青铜酒壶的裂痕处缠着金线,在晨光里像道会呼吸的伤疤,“要不给你们办个‘归还记忆’仪式?把你替他记的那些,还给他?”

  当晚的第三坑像被洗过一遍。

  孟雁子站在双生槐下,掏出颈间的记忆U盘——那是她三年来存着李咖啡所有“重要时刻”的储存器,从他第一次说“我养你”的录音,到他忘记纪念日时发的道歉短信。

  她蹲下来,用指甲在松软的新土里挖了个小坑,U盘落进去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说:“我把‘记住’还给你。你要回来,不是因为我记着你,而是因为你愿意被我看见。”

  “咔嚓。”

  老灯的梯子在废墟边发出轻响。

  老人举着灯泡拧进灯座,电流滋啦一声,昏黄的光突然漫开,把双生槐的新芽照成半透明的绿。

  他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裤腿的灰,转身往巷口走,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像句没说出口的“等你”。

  工坊的门没锁。

  孟雁子推开门,就看见桌上的马克杯——是李咖啡总说“太幼稚”的熊猫图案杯,杯底压着张便签:“今早七点,我来过——这次,是告别。”她捧起杯子,余温透过陶瓷渗进掌心,比任何过目不忘的记忆都烫。

  咖啡的味道有点怪。

  前调是熟悉的苦,可咽下去时舌尖突然泛起一丝甜,像加了点她最爱的桂花蜜。

  她闭着眼慢慢喝,忽然“听”见了——不是用记忆,是用心。

  他的声音混着咖啡机的嗡鸣,带着点调“开心特调”时的轻快:“雁子,我不怕你忘了我,我怕你为了记住我,忘了你自己。”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开她摊在桌上的日记本。

  最后一页的字迹还新鲜:“我记住了所有,却记不住我们的未来。”她摸出钢笔,在旁边添了一行:“所以这一次,我选择忘记,去记得。”

  笔帽扣上的轻响里,她瞥见咖啡杯底似乎粘着个极小的黑色贴片。

  她凑近细看,那东西泛着金属光泽,像枚微型录音器。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贴片上投下个小小的光斑,像颗等着被打开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