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夜色下的琴声-《千金的救赎》

  那个在昏暗阁楼里许下的关于“家”的承诺,像一颗温柔的种子,悄然落在了顾念那片荒芜的心田之上。它并未立刻生根发芽,却散发出一种持续而微弱的暖意,让他那总是冰冷的眼眸深处,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他们最终将那只受伤的小黑猫带回了别墅。槐稚秀为它清洗了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还用一个铺着柔软毛巾的纸箱,为它安了一个临时的家。顾念则默许了这一切,甚至在槐稚秀手忙脚乱时,还能用他那属于杀手的精准和稳定,帮她按住那只因为害怕而不断挣扎的小东西。

  夜晚,雨停了。一轮残月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头来,将清冷的银辉洒在湿漉漉的草坪和湖面上,泛起一片迷离的波光。

  别墅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和那只被顾念取名为“暗影”的小猫,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咕噜声。

  槐稚秀似乎还沉浸在白天阁楼旧相册所带来的触动里,情绪有些低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顾念看电影或聊天,只是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客厅角落里那间独立的琴房。

  很快,一阵断断续续的,带着一丝犹豫和悲伤的琴音,便从琴房里,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是德彪西的《月光》。

  顾念正坐在沙发上,借着壁炉的光,擦拭着一把从凌风那里“借”来的,格洛克19手枪。冰冷的枪身,和那充满了机械美感的精密结构,是他早已习惯的伙伴。这种熟悉的触感,能让他那颗因为白天的温情而变得有些过于柔软的心,重新找回一丝冷静与警惕。

  他听着那熟悉的琴音,擦拭枪械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能听出,她今晚的琴声里,充满了心事。那旋律,不再像之前在疗养院时那样,充满了伪装的绝望。而是一种,更加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对往事的追忆,和对未来的迷茫。

  每一个音符,都像一颗滴落在湖面上的冰冷的雨点,激起一圈圈忧伤的涟漪。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枪重新组装好,放在了一旁。然后他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琴房的门口。

  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

  他透过那条缝隙向内望去。

  琴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落地灯。昏黄的光将槐稚秀的侧影温柔地勾勒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居家服,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赤着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纤细,也格外孤单。

  她弹得很投入,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外的窥探。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略显笨拙地跳跃着,偶尔还会弹错一两个音。但那份融入了琴音之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却比任何一位演奏大师的完美技巧,都更能直击人心。

  顾念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外的阴影里听着。

  他听着她用琴音,诉说着对他母亲的思念。

  他听着她用琴音,诉说着对他安危的担忧。

  他听着她用琴音,诉说着对他那份小心翼翼的,却又炙热如火的爱意。

  他那颗刚刚才被自己用冰冷的钢铁强行“降温”的心,再次被这无声的诉说,彻底地融化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小偷。不仅偷走了她纯粹的爱。此刻还在偷听着她最私密的,灵魂的独白。

  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要抚平她所有不安的冲动,在他的胸中疯狂地滋生。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一旦走进去,就会打破这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悲伤的仪式感。

  他只能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守护者,静静地陪着她。

  一曲终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琴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槐稚秀缓缓地放下了手。

  她没有再弹,只是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冰冷的钢琴上。

  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顾念知道,她在哭。

  无声地哭泣。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着,传来一阵阵细密的钝痛。

  他缓缓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也同样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离开。

  他就那样,坐在门外的黑暗里。

  与门内那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女孩,一墙之隔。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那贫瘠的,只懂得杀戮与生存的语言库里,根本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

  他只能用这种,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告诉她:

  别怕。

  我在这里。

  虽然我看不见你的眼泪,但我能听见,你心碎的声音。

  而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你把所有的悲伤,都哭完。

  直到,天亮。

  ……

  不知道过了多久。

  琴房里的啜泣声,渐渐地,停了。

  又过了许久,琴房的门才被轻轻地拉开。

  槐稚秀走了出来。她的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她的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当她看到,那个蜷缩在门外的阴影里,像一只忠诚的大狗一样,默默守护着她的男人时,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心中,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而滚烫的情绪填满了。

  她知道,他都听到了。

  她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进来。

  他用他那笨拙的,沉默的温柔,给了她,最需要的,尊重与空间。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走到他面前,在他身旁也同样蜷缩着,坐了下来。

  两人就那样,并肩,靠着冰冷的墙壁。

  窗外,月光如水。

  屋内,壁炉的火光,温暖如春。

  “……我妈妈,以前弹得比我好听一千倍,一万倍。”许久,槐稚秀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的平静。

  “她说,弹琴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了和自己的灵魂说说话。”

  “她说,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长不大的爱哭的孩子。你要学会在他哭的时候,耐心地陪着他。”

  顾念侧过头,看着她。

  月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他觉得此刻的她,就像是那轮清冷的,却又温柔地照亮了他整个黑暗世界的月亮。

  他缓缓地伸出手。

  不是去拥抱,也不是去亲吻。

  他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用他掌心那布满了伤疤的粗糙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温度,无声地告诉她:

  你不是一个人。

  以后,那个爱哭的小孩。

  我陪你一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