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忘不了-《通灵列车》

  许岁就在这堆人里长大。

  一个人。

  没人记得他父母的脸,连他自己也忘了。

  名字是孤儿院的老嬷嬷随口起的,说他被捡到时,襁褓里夹着一张泛黄日历,停在“许岁”二字上。

  老嬷嬷死后,日历成了他唯一的财产,他把它折成小小方块,用油纸包好,塞在贴身的破衣夹层里。

  那纸片比他的命还轻,却比整个鼠巷都重。

  纸片仍在,但日历上的数字早已失去意义。

  ……

  一种被野兽注视的寒意爬上脊背……许岁回头,看见贾老板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铁锹,眼里闪着末日里特有的、对浪费粮食者的杀意。

  “小畜生。”贾老板的声音像钝刀刮铁皮,“第三次了。”

  许岁把面包塞进嘴里,一口吞掉半个,含混地说:“老畜生!饿不给吃啊!”

  他倒下去,贾老板的靴子踹在肋骨上,咔嚓一声,不知断了第几根。面包从领口滚出来,被贾老板一脚踩扁,奶油馅爆开,溅了他一脸。

  “偷?老子让你偷个够!”贾老板揪住他的头发往炉门上撞。

  “老畜生!饿还不给吃,死守财奴!”

  ……

  “喂。”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许岁抬头,看见墙头蹲着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头发到肩,参差不齐,脸上涂着泥与炭的迷彩。

  她手里握着根削尖的钢筋,背上绑着个婴儿——婴儿的脸色青紫,不知是睡是死。

  “你挨打了。”女孩跳下来,蹲在他面前,用钢筋戳了戳他手上的伤,“贾老板的杰作?”

  许岁点头,把面包从嘴里拿出来……

  “你饿么?”

  面包已经变形,半边焦黑半边金黄,像被末日劈成两半的太阳。

  他掰成两半,大的那块递给女孩。

  女孩没接,婴儿却突然啼哭起来,声音细若游丝。

  女孩这才接过面包,捏成碎屑塞进婴儿嘴里。婴儿不哭了,开始吮吸。

  “你妈呢?”许岁问。

  “死了。昨天换米的时候被‘鬣狗帮’砍了。”女孩用钢筋在地上画了个圈,“我叫阿哑,你叫什么”

  “许岁…………”

  ……

  阿哑跪在井盖上,双手死死压着盖子,仿佛要把整个鼠巷的重量都按下去。

  她背上早已没有婴儿,只剩半截被血浸透的布带,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背上的孩子找不到了。

  她却没有哭,表情像个死人……或许是痛苦和孤独早已把它侵蚀殆尽。

  ……

  许岁摇头。

  他数得清自己的呼吸,最多再撑两百步。

  两百步之后,断骨会刺穿肺叶,他会像老瘸子一样,成为骨场里的一堆编号。

  他把婴儿塞进阿哑怀里,用嘴型慢慢说:

  “我走前面,你跑。”

  阿哑的瞳孔骤然收缩,钢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不行!你会死的!”

  她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指甲抠进那块焦黑的痂壳。

  许岁却笑了,笑得血从嘴角渗出来,像一条细小的红蛇。

  “一群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不需要懦弱,也不会再有生命,他们只有豁出一切生存的勇气。”

  ……

  “走。”他说出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

  阿哑后退一步,婴儿突然哭了起来,声音细弱却倔强,像要把整个鼠巷的黑暗都撕开一道口子。阿哑流泪转身,身影消失在蜂巢的阴影里。

  许岁拖着钢筋,一步一步走向面包房。血线在地上蜿蜒,像一条细小的河。

  ……

  他的动作太猛,断骨刺进肺里,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但他还是抡圆了铁锹,砸向面包房的玻璃窗。

  哗啦一声,碎玻璃像暴雨倾泻。炉火的光扑出来,碎玻璃落地的声响像一场骤雨,惊醒了整条街的夜。

  贾老板没退,反而往前一步,鞋底碾过玻璃碴,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他脸上那点冷笑被火光映得扭曲,像一张被烤皱的纸。

  “我就知道你得闹。”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可闹完了呢?骨头都扎肺里了,你还剩几口气?”

  许岁没回答。

  他弯腰,把铁锹横在身前,锹刃上还沾着泥土,像一道未干的血痕。

  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在剐,但他站得很稳,仿佛那根断骨不是他的。

  面包房里传来焦糊味——炉火舔到了货架上的纸袋,火苗蹿上顶棚,像一条贪婪的舌头。

  贾老板终于回头看了眼,脸色变了。

  “你疯了?”他吼,“烧了我店,你拿什么赔?”

  “你猜猜呢?”许岁说。

  ……

  天空冒出一声巨响,屋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火越烧越大,屋顶的沥青开始融化,滴落,像黑色的泪。

  许岁躺在地上,看着火焰爬上鬣狗帮的皮靴,爬上他们的面具,爬上他们身后那扇被火光照亮的门——

  ……

  贾老板把许岁扔在铁轨旁,自己靠着墙喘气。他的左臂被火舌舔过,水泡连成一片,像戴了一副透明的镣铐。

  “老子救你,不是发善心。”他哑着嗓子开口,“你得还。”

  许岁咳出一口黑色的血痰,笑了:“还你……面包?”

  “不。”贾老板用脚尖踢了踢铁轨,“还我一条路。”

  ……

  许岁没戴面罩。

  他径直走进孢子雾,菌丝爬上他的右腿,像一层冰冷的苔藓。

  ……

  阿哑抱着唐安,踩着铁轨的枕木向北跑,眼泪被风吹成细小的盐粒。

  她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光越来越亮,亮得足以照亮整个鼠巷。

  ……

  “岁岁平安,生生不息。”

  而此刻,遥远的菌仓废墟深处,一截焦黑的钢筋斜插在菌丝丛中。

  钢筋末端,挂着一片被烧去半边的日历纸,纸上字迹模糊,却仍隐约可见:希望中蕴藏着泯灭的死亡。

  ……

  而许岁,早已被火焰烧的千疮百孔……他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许岁微微的闭上眼睛。

  享受着这来之不易,自由,解脱的味道。

  这风带着麦香,带着自己。对于这个女孩的思念。

  耳边……一道刺耳的列车缓缓驶过……

  ……

  我从来不怕死。

  死有什么好怕的?鼠巷的孩子,从会爬开始,就学会怎么在饿死、打死、病死之前多喘一口气。

  老嬷嬷说,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断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我不信。

  我见过太多人断了那口气,可他们死前的眼神,比活着时还亮。

  贾老板的炉火里烧死过偷面包的小孩,鬣狗帮的刀下躺过换米的妇人,骨场的废铁堆里埋着饿死的瘸子……他们的眼睛,到最后一刻都睁着,像在问——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生来就是老鼠?凭什么我们连一口发霉的面包都要拿命换?凭什么……我们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阿哑说,鼠巷的人不配哭。

  可那天,她背着死去的婴儿,跪在井盖上,指甲抠进铁锈里,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她没哭,可她的眼睛比井还深,比夜还黑。

  我知道,她在问——

  凭什么?

  ……

  我偷过面包,挨过打,肋骨断过三次,肺被自己的骨头刺穿过。

  我见过火,见过血,见过菌丝爬上活人的皮肤,像死神温柔的抚摸。

  可我不怕。

  我怕的是——

  我连问“凭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

  阿哑跑的时候,我没回头。

  我知道她在哭,可我没看。

  鼠巷的孩子,不该回头看。

  回头,就会想起自己本来可以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

  ……

  火真烫啊。

  贾老板的面包房烧起来时,我躺在地上,血从嘴里往外涌,可我却笑了。

  鬣狗帮的人在火里惨叫,他们的面具烧化了,露出底下那张和我一样的脸——

  饥饿的脸。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抢,他们杀,他们像野兽一样活着,不是因为他们是怪物……

  是因为他们饿。

  ……

  铁轨真冷。

  贾老板把我扔在那儿,说:“你得还我一条路。”

  我问他:“路在哪儿?”

  他指了指北方。

  “那儿有麦田,有活路。”

  我笑了,血从牙缝里渗出来。

  “骗人,北边只有孢子雾。”

  贾老板没说话,只是看着铁轨尽头,眼神像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

  ……

  后来,我走进了孢子雾。

  菌丝爬上我的腿,像冰凉的蛇。

  可我不怕。

  我从来不怕死。

  我怕的是——

  到死都没见过麦田。

  ……

  风来了。

  带着麦香,带着灰烬,带着阿哑的眼泪,带着鼠巷所有没问出口的“凭什么”。

  我闭上眼睛。

  终于……

  阿哑……

  终于,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力量拉扯着,缓缓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金色的麦田之中。

  微风拂过,麦浪翻滚,麦香浓郁得让我沉醉。

  “许岁。”阿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到她正笑着向我跑来,怀里抱着唐安。

  她的身后,鼠巷的人们也都跟了过来,他们的脸上不再是饥饿与恐惧,而是充满了希望与生机。

  “这里就是北方的麦田吗?”我喃喃道。

  阿哑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说:“是啊,这就是我们的活路。”

  我们一起在麦田里奔跑,笑声回荡在整个天地间。

  那些曾经的苦难,那些没问出口的“凭什么”,都随着这麦香,消散在了风里。

  而我,终于在这麦田里,找到了生的意义。

  ……

  “许岁……”

  阿哑坐在旁边,对着许岁说“我已经死了,我也不希望你过来陪我。”

  “我们都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可怜人,我不明白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蓝天还是天空,还是广阔的大地和一望无际的麦田?”

  “我们只为生在这一下,要为生命的意义而去活着,你现在有很多同伴我也很欣慰。”

  “我一直看着你……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便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意识。”

  “我……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爱。”

  “在安静时想念眼神里最单纯的光亮……身体的呼唤是天性,而我真正羡慕的,却是那种不用欲望也能相依的爱。”

  “许岁……活下去……替我……也为你……”

  (不要说我水章节!!前面我已经更新了1万多字了……想写点感人的不行吗(????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