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科场夜惊》-《绘骨师》

  北境的战报如同被冻住的河流,迟迟未有新的消息传来。京城在一种表面繁华、内里焦灼的等待中,迎来了又一年的秋闱。

  贡院所在的街巷,平日里还算清静,这几日却已是车马塞道,各地赶考的举子们携着书箱、带着家人的期盼与自身的抱负,将附近的客栈寓所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尘土与一种无形的、紧绷的竞争气息。

  靖王府,不,如今更多被称为瑞王府的宅邸内,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与外界的热闹隔绝开来。萧绝出征已近两月,王府内的气氛沉寂而警惕。云芷深居简出,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澄瑞堂的画室。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旁,如今又多了一面挂满纸条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户部主事旧案的疑点、人物关系,以及那几枚样式各异却透着同源邪气的铜钱图样。

  她对画皮师血脉之力的掌控愈发纯熟,已能初步绘制一些具有微弱净化效果的符印,贴在萧宸的寝殿和自己的画室周围。那枚来自刑部旧档的铜钱,在她每日以自身气息潜移默化的冲刷下,那股阴冷感似乎淡去了少许,但核心的邪异依旧顽固。

  秋闱前夜,月黑风高。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惶急的呼喊,猛地撕裂了王府夜的宁静。

  “云画师!云画师!不好了!出人命了!” 是萧宸院中一个较为稳重的管事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惧。

  云芷本就警醒,闻声立刻披衣起身,推开画室的门。萧寒已先一步赶到院中,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

  “回画师,是……是贡院旁边永宁巷的一位举子,刚刚被发现……暴毙在寓所里!” 嬷嬷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是……是咱们王府名下一处产业的租客,掌柜的不敢隐瞒,赶紧来报了!”

  举子暴毙?在秋闱前夜?

  云芷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心头。

  “备车,去永宁巷。”她当机立断,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萧绝不在,京城但凡涉及人命,尤其是与科举、与王府产业相关的,她绝不能置身事外。

  “云画师,夜深危险,还是让属下去查看……”萧寒试图劝阻。

  “无妨。”云芷打断他,目光锐利,“既是王府产业出事,我责无旁贷。多带些人手,护卫周全即可。”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疾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声响。越靠近贡院,空气中那股属于科举的燥热气息似乎还未散尽,却被一种新生的、名为“死亡”的冰冷悄然渗透。

  永宁巷的一处小院外,已围了不少被惊动的邻居和举子,人人脸上带着惊恐与猜疑,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京兆尹的衙役刚刚赶到,正粗声粗气地驱散人群。

  云芷的马车停下,她戴着兜帽,在萧寒和几名护卫的簇拥下走下马车。王府的令牌一亮,衙役立刻收敛了气焰,恭敬地让开道路。

  小院不大,只有一进。正房的房门敞开着,烛火摇曳,映出里面混乱的人影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墨臭与某种腥气的味道。

  云芷迈过门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衿,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入皮肉,留下紫黑色的淤痕。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涣散,里面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无法言说的恐惧,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景象。他的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舌尖微微外露,颜色青紫。

  书桌被撞歪,笔墨纸砚散落一地,几张写满了策论草稿的宣纸飘落在尸体旁边,上面似乎还被蹭上了一些暗色的、疑似呕吐物的污渍。

  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窗户从内闩着,门也是完好无损。

  京兆尹的一位捕头正在现场查验,看到云芷进来,连忙上前行礼,语气带着为难:“云画师,您怎么来了?这……初步看来,像是突发恶疾,或是……癔症惊惧所致。”

  “突发恶疾?”云芷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无视了那捕头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没有直接触碰尸体,而是仔细地观察。

  死者的表情太过骇人,那是一种渗透到灵魂深处的惊恐。她调动起画皮师的感知,尝试去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气息”。除了死亡的沉寂和淡淡的污秽之气,她果然又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那铜钱同源的、冰冷的邪异感!这感觉比在王府画室感知到的要淡薄许多,仿佛只是惊鸿一瞥留下的余韵。

  “他是哪里人?可曾与人结怨?”云芷起身,问道。

  捕头翻看着刚登记好的文书:“回画师,死者名叫李钰,江南禹州籍。据同院住的另一位举子说,他平日埋头苦读,很少与人交往,并未听说与谁结怨。只是……只是前几日,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偶尔念叨着什么‘影子’、‘索命’之类的胡话,大家都以为他是考前紧张,并未在意……”

  江南禹州!

  云芷的眼眸骤然收缩。又是禹州!与那户部主事周文远,乃是同乡!

  这绝不是巧合!

  “突发恶疾?”云芷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如刀,扫过那捕头,“死者双目圆睁,指痕自掐,分明是死前遭受了极度的惊吓。现场无闯入痕迹,更显诡异。京兆尹如此草率结案,恐怕难以服众吧?”

  捕头被她目光所慑,额头渗出冷汗,嗫嚅道:“这……云画师明鉴,只是科举期间,兹事体大,若是宣扬出去,引起举子恐慌,下官……下官担待不起啊……”

  “恐慌?”云芷冷笑一声,“若真有邪祟作乱,隐瞒就能解决问题吗?此案,我接手了。”

  她亮出腰间的“御笔丹青”金牌,在摇曳的烛火下,金牌反射着冰冷威严的光泽。

  “立刻封锁现场,所有物证,包括这些纸张,”她指向散落在地上的稿纸,“全部带回王府。死者同院的举子,以及所有近期与他接触过的人,一一问话记录,送至我处。”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捕头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应下。

  云芷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那双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科场夜惊,举子暴毙。

  这看似意外的案件背后,隐隐浮现出禹州旧影与那诡异铜钱的轮廓。

  京城的秋夜,寒风骤起,卷着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云芷知道,一场新的、更加诡异的风波,已经随着这名江南举子的暴毙,悄然拉开了序幕。而她的画笔,将要描绘的,恐怕不再仅仅是人的容貌,还有那潜藏在黑暗中的、真正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