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两种未来》-《绘骨师》

  皇帝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画室焦糊的气味尚未散尽,云芷却已没有时间沉溺于后怕。在萧绝的坚持下,临时画室移到了他所居的“澄瑞堂”偏厢,此处守卫森严,等闲之人难以靠近。柳贵妃闻讯后,也不顾宫规,以探视靖王为名,匆匆赶来,脸上犹带着未干的泪痕与惊魂未定的仓皇。

  澄瑞堂偏厢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三人之间的凝重。桌案上铺着新的宣纸,旁边是云芷那些幸免于难的简陋画具,以及那枚至关重要的玲珑玉锁。

  “娘娘,王爷,”云芷目光扫过神色焦虑的贵妃和面色沉冷的萧绝,声音因连日劳累而微带沙哑,却异常清晰,“民女需向二位说明接下来推演的关键之处。”

  柳贵妃立刻上前一步,急切道:“云姑娘但说无妨,需要本宫做什么?”

  萧绝虽未开口,但投来的目光同样带着询问。

  云芷深吸一口气,指向那枚玉锁:“凭借此物与陛下、娘娘的骨相信息,民女有把握推演出皇子殿下先天所具备的、基于血脉的容貌‘基底’。这如同建造屋舍,民女已有了最核心的梁柱框架。”

  柳贵妃眼中燃起希望,但云芷接下来的话,却让这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云芷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为慎重,“人之面容,并非一成不变。后天的境遇、经历、饮食、乃至心境,都会如同风雨雕琢山石,在先天骨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十年光阴,足以让同一副骨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

  她拿起一支笔,在空白的宣纸上虚虚划了两道平行的线。

  “我们不知殿下流落何方,不知他是被寻常人家收养,安稳度日;还是颠沛流离,饱经沧桑;甚至……是否已不幸夭折。”她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单一的面容推演,风险极大,极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萧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眸色深沉:“你的意思是……”

  “民女需绘制两种可能。”云芷肯定道,目光坚定,“基于那唯一的‘骨相基底’,推演出两种在极端不同环境下,可能长成的未来。”

  她蘸了点清水,在纸上一边勾勒出一个简洁圆润的轮廓,另一边则勾勒出一个棱角更为分明的轮廓。

  “第一种,”她指向圆润的轮廓,“假设殿下被家境殷实、甚至可能有些权势的人家收养,自幼锦衣玉食,读书习礼,未经风雨。那么他的面容,会更接近其先天血脉中贵胄的一面:肌肤细腻,肤色白皙,面部线条流畅柔和,因少经日晒与劳作,骨骼的棱角会被适当的皮肉包裹,显得雍容矜贵。眼神或许清澈,或许带着被保护得太好的单纯,气质更偏向于……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柳贵妃听着,眼中流露出憧憬与心痛交织的复杂神色,仿佛透过这描述,看到了那个她从未参与过的、安稳成长的儿子的另一种人生。

  “而第二种,”云芷的笔锋转向那个棱角分明的轮廓,语气也随之变得冷峻,“则假设殿下命运多舛,流落市井江湖,甚至可能为了生存而习武奔波。那么,风霜雨雪、饥饿劳顿,都会在他脸上刻下痕迹:肤色会偏深,甚至粗糙;面部肌肉因常年表情紧绷或特定发力习惯而更为结实,使得骨骼线条,尤其是颧骨、下颌角会显得格外清晰硬朗;眼神会更锐利,带着警惕与洞察,或许还有些许被生活磨砺出的野性与不羁。他的气质,将更接近于……一个历经风霜的江湖客。”

  她放下笔,看向两人:“这两幅画像,容貌的‘基底’源自同一副骨骼,是同一人,但因境遇不同,呈现出的将是判若两人的风貌。我们需按图索骥,在茫茫人海中,同时留意这两种可能。”

  萧绝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此法最为稳妥。只寻一种,若猜错其境遇,便是大海捞针,徒劳无功。双管齐下,方能增加把握。”他看向云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思虑之周全,远超寻常画师。

  柳贵妃却捂住了嘴,泪水再次盈眶。她明白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一想到自己的骨肉可能正在某处经历着她所描述的第二种人生,那种锥心之痛便无以复加。

  “无论是哪一种……”贵妃的声音哽咽,带着母亲的执念,“只要他能活着,只要……能找到他……”

  云芷看着她,轻声道:“娘娘,这两幅画像,无论哪一幅成真,都将是殿下真实的人生。我们需做的,是找到他,确认他,然后……接纳他可能拥有的任何一种模样。”

  这番话,既是对贵妃的安抚,也是对自己的提醒。她笔下描绘的,不仅仅是两张可怜的面孔,更是那个孩子十年间真实流淌过的、不为他们所知的生命轨迹。

  两种未来,如同岔开的两条道路,通往未知的迷雾。

  而云芷的笔,将要同时踏上这两条路,去捕捉那渺茫而珍贵的可能性。

  (第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