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王爷的庇护》-《绘骨师》

  宫中的流言,如同初冬的薄冰,看似脆弱,却能浸透肌骨,悄然改变着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气场。云芷虽居于澄瑞堂偏厢,并非完全与世隔绝,那些隐藏在恭敬目光下的窥探、窃窃私语残留的余音,依旧如蛛丝般,偶尔飘拂过她的感知。她并不畏惧,却难免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与压抑,仿佛置身于一张逐渐收紧的无形之网。

  这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雪意。云芷刚用过早膳,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工笔花鸟图调色,试图借此平复心绪,门外却传来了不同以往的动静。并非萧绝规律的叩门声,而是略显纷杂的脚步声与器物轻微碰撞的响动。

  她放下笔,心生警惕,缓步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略显尖细、却努力保持着恭敬的声音:“云姑娘可在?咱家奉内务府之命,前来查验画室用具,并按宫规,为姑娘调整居所,以合规制。”

  内务府?调整居所?云芷眉头微蹙。她入住澄瑞堂是萧绝亲自安排,一直以来也相安无事,为何突然有此一举?联想到近日的流言,她心中了然,这恐怕是某些人借着“宫规”的名头,开始有所动作了。所谓的“调整居所”,很可能就是将她迁往一个更容易被监控、甚至更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

  她正思忖着如何应对,一个冷冽而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寒冰碎裂,瞬间打破了门外的嘈杂。

  “本王竟不知,何时这澄瑞堂内的事务,需劳内务府越俎代庖了?”

  是萧绝。

  云芷透过门缝,隐约看到萧绝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前,他并未穿着朝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他面前站着几个穿着内务府服色的太监,为首一人面色发白,额角渗出细汗,正躬身赔笑,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王、王爷息怒!”那为首的太监声音发颤,“奴才……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宫中近日有些……有些议论,关乎云姑娘的身份与所司之职,上官担心有所不便,故而……故而想为云姑娘安排一个更……更妥帖的住处,以免污了王爷清誉,也免得惹人非议……”

  “非议?”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寂静的庭院中,“何人非议?非议什么?是质疑本王的判断,还是质疑陛下的旨意?”

  那太监吓得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奴才不敢!王爷明鉴!奴才万万不敢!只是……只是流言可畏,众口铄金……”

  “众口铄金?”萧绝打断他,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本王行事,何时需要看那些蠢蠢欲动的‘众口’颜色?云芷是陛下亲允、本王征调协理案件之人,她身负皇命,其所为,关乎社稷安稳,岂是寻常宫规所能辖制?尔等今日行为,是觉得本王庇护不了陛下钦点的人,还是觉得本王这澄瑞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指手画脚的地方?”

  他每说一句,那几个内务府太监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滚回去告诉你们上官,”萧绝最后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云芷姑娘在澄瑞堂一日,便受本王庇护一日。谁若再敢以流言为借口,前来滋扰生事,休怪本王以妨碍公务、藐视皇命之罪论处!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那几个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澄瑞堂,连头都不敢回。

  门外重新恢复了安静。

  云芷站在门内,听着那渐行渐远的狼狈脚步声,心中五味杂陈。她轻轻拉开了房门。

  萧绝正转过身,面上寒霜未退,见到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受惊。

  “王爷。”云芷敛衽一礼。

  “听到了?”萧绝问,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那份余威犹在。

  云芷点了点头:“多谢王爷解围。”

  萧绝淡淡道:“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蝼蚁,不堪一击。”他顿了顿,看向她,“你且记住,在这宫中,只要本王不倒,就无人能动你分毫。陛下既将寻访皇子之事交托于你,你便无需畏惧任何流言蜚语。”

  他的话,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将她与外界那些恶意中伤彻底隔开。这不是宽慰,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经此一事,萧绝显然认为之前的防护仍有疏漏。当日下午,他便以“案件胶着,需随时商议,避免往来奔波,延误时机”为由,正式下令,让云芷从偏厢搬入澄瑞堂主殿的东暖阁居住。

  东暖阁与萧绝日常起居和处理事务的西暖阁仅一厅之隔,是整个澄瑞堂守卫最核心、最严密的地带。此举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云芷由他靖王萧绝,亲自、贴身庇护。

  消息传出,宫中暗地里又是一阵波澜。有人惊诧于靖王对此女的维护竟到了如此地步,有人暗自揣测两人关系是否非同一般,更有人(尤其是凤仪宫那边)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却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搬入东暖阁的过程简单而迅速。云芷的物品本就不多,除了画具便是几件寻常衣物。新安排的房间宽敞明亮,陈设典雅而不失舒适,地龙烧得暖融融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窗外正对着一个小巧的庭院,几株寒梅含苞待放,景致清幽。

  环境无疑比偏厢好了太多,但云芷心中明白,这并非仅仅是居住条件的改善。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强硬的宣告,将她牢牢地置于他的羽翼之下,同时也意味着,她与他之间的界限,在世人眼中,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晚膳时分,侍女直接将饭菜送到了东暖阁。菜式精致,显然是小厨房特意准备的。云芷独自用着饭,却能隐约听到隔壁西暖阁传来的、萧绝与属下议事的低沉话语声。虽听不真切,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他,在某种程度上,真正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夜色渐深,雪花终于姗姗来迟,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庭院的屋瓦与枝头。云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飞的雪絮,映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晕,如梦似幻。

  房门被轻轻敲响。

  她转身,道:“请进。”

  萧绝推门而入,他换了一身墨蓝色便袍,少了些许白日的凌厉,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手里还拿着一卷文书。

  “可还习惯?”他扫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在她身上。

  “很好,多谢王爷安排。”云芷答道。

  萧绝将手中的文书放在桌上:“这是暗卫根据两张画像,在江南初步排查到的一些疑似人员的简报,你看看,或许对你的推演有所助益。”

  云芷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将如此机密的调查进展与她分享。她走上前,拿起文书,触手尚有余温。

  “王爷不怕……民女看了这些,万一……”她抬眼看他,话未说尽,但意思明显。流言尚在,他如此信任,就不怕引火烧身?

  萧绝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窗外的飞雪,沉默了片刻,方道:“本王信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笔,和你笔下的‘理’。”

  他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在这迷雾之中,唯有你笔下的线索,最为清晰可辨。若因畏惧流言而自缚手脚,才是真正的因噎废食。”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你只需做好你该做之事,画出你认为的真相。其他的,自有本王。”

  窗外雪落无声,室内烛火摇曳。他的话语,如同这冬日里的一簇暖火,并非炙热,却足以驱散周遭的寒意与不确定。

  云芷握着那卷尚带他体温的文书,看着窗外被白雪渐渐覆盖的天地,心中那片因流言而泛起的微澜,渐渐平息下去。

  庇护,有时并非禁锢,而是为了更自由地回避。

  在这深宫重围之内,他为她划下了一片不容侵犯的领域。而她,将在这片领域内,继续以笔为刃,剖开迷雾,追寻那被时光掩埋的真相。

  (第七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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