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考场暗弈-《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

  乡试贡院门前,天还未亮透,已是人声鼎沸。无数提着考篮的生员挤在辕门外,等待着唱名入场,空气里弥漫着紧张、期盼,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臭与汗味。沈砚秋裹在人群中,手里紧握着考篮的提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涌入鼻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真实感。

  目光扫过人群,不经意间,与不远处一个穿着崭新蓝绸直裰的年轻生员对上。那人眼神有些闪烁,迅速别开脸,挤向前方。沈砚秋认得他,张鹤年的远房侄子,张小三。此前陈秀才指给他看过,说此人不学无术,却能屡次混过科考,全仗其伯父之力。

  “果然是他。”沈砚秋心头冷笑。张鹤年不敢在榜单上直接动手脚,便用这种下作手段来确保自家人上榜,顺便还能打压他。他摸了摸腰间,那本格斗术残页硬硬的边角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仿佛是现代知识与这古代险境之间唯一的联系。

  唱名开始,队伍缓缓移动。经过搜检,跨过那道高大的门槛,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号舍狭小逼仄,仅容一人转身,除了一桌一凳,别无他物。沈砚秋找到自己的号舍,放下考篮,将笔墨纸砚一一取出,摆放整齐。动作不疾不徐,借此平复心绪。

  辰时正,鼓响三通,考题发下。经义、策论,厚厚一叠纸张。沈砚秋沉下心来,先审经义题。他并未立刻动笔,而是闭目凝神,脑海中那幅自己绘制的“经义脉络图”清晰展开,将散碎的章句注疏勾连成有机的整体。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提笔蘸墨,落笔稳健,文字如溪流般顺畅涌出,将撕书带来的干扰降到了最低。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这边。他用眼角余光瞥去,邻号舍的张小三,正伸着脖子,目光贼溜溜地在他铺开的卷面上逡巡。

  沈砚秋笔下未停,心中念头急转。硬刚呵斥?考场喧哗是大忌,反易被倒打一耙。放任他抄?岂能让他如愿!

  一个念头闪过。他正在做“论仁政”的策论部分,引经据典是关键。他故意放缓了速度,在一处引用《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后,接着写道:“昔者荀子亦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余光注意到张小三果然正埋头疾书,显然在照抄。沈砚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意,待张小三抄完这一段,他才仿佛不经意般,用笔尖轻轻点去刚写下的“荀子”二字,在旁边极小地改回了“孟子”,墨迹几乎与原文融为一体,不凑近细看绝难察觉。荀子虽也论及君民关系,但“载舟覆舟”之喻在此语境下远不及孟子“民贵君轻”来得贴切犀利,这一错一改,看似微小,却足以让懂行的人看出前后逻辑的断裂与引据的牵强。

  这只是第一步。

  随后,他又在一处需要列举历代轻徭薄赋的贤君时,故意先写下了“隋文帝”,待张小三抄去后,再迅速添上了更典型的“汉文帝、景帝”。隋文帝虽有其政绩,但在“轻徭薄赋”上远不如文景之治具有代表性。

  做完这些,他不再理会隔壁,专心将自己的卷子补充完善,逻辑缜密,论述清晰。

  接下来,是如何让张小三的抄袭行为暴露。直接向巡场官举报?空口无凭。他需要一点推动。

  机会出现在午后。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者作为受卷官,在甬道间巡视而过。沈砚秋记得他,是位以刚直着称的学官,姓赵,曾因秉公处理生员纠纷而得罪过上官。

  就在赵学官走过他号舍前不远时,沈砚秋状似无意地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用指尖从桌沿弹落。纸条轻飘飘地落在甬道中央,并不起眼。

  赵学官脚步一顿,弯腰拾起了纸条。他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瞬间拧紧,目光如电般扫过邻近的几个号舍。纸条上只有六个字:“邻号生员张小三,照抄不误。”

  沈砚秋垂目凝神,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笔下的策论正写到关键处,剖析时弊,言辞恳切而锐利。

  赵学官没有声张,他将纸条攥在手心,接下来的巡视中,目光多次停留在张小三的号舍方向,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也更沉。

  张小三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顺利”抄袭的喜悦中,笔下飞快。

  日落时分,钟声响起,考试结束。胥吏下来收卷、糊名。沈砚秋平静地交上卷子,收拾好考篮,随着人流走出号舍。

  贡院外,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寒门同窗们围上来,互相询问考得如何,叹息声、庆幸声交织。张小三也挤在人群中,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得意,与几个相熟的富家子弟高声谈笑,目光偶尔掠过沈砚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沈砚秋没有理会,他与几位真心向学的同窗简单交流了几句,便打算离开。这时,他看到那位赵学官正站在贡院门口的灯笼下,与主考官低声说着什么,目光却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了被人群簇拥着的张小三身上,眼神锐利如鹰。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沈砚秋拉紧了衣衫,汇入散去的人流。考场内的这一局,他已然布下。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它能否在张鹤年构筑的铁幕上,撬开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