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查县情遇阻-《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

  沈砚秋的手指在县衙后堂的硬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王有德和李善才那番看似恭敬实则推诿的说辞还在耳边回响。账册封存于府库,需知府核准?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冷笑,既然明路被堵死,那便走暗线。

  他换了身半旧的青布直裰,独自一人踱出县衙侧门。午后的米脂县城显得愈发破败,黄土路面被风吹起阵阵尘烟,沿街店铺十室九闭,仅有的几个摊贩也懒洋洋地缩在阴影里,对过往行人提不起丝毫兴趣。

  沈砚秋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面,实则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墙角蜷缩的乞丐,眼神麻木;步履蹒跚的老农,脸上沟壑里填满了愁苦;偶尔有穿着体面些的乡绅模样的人走过,身后跟着神色倨傲的家仆。贫富与绝望,在这里泾渭分明,又诡异共存。

  他信步走向城西,那边据说聚居着更多本地农户。越往西走,房舍越发低矮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馊气。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蹲在墙根,用木棍拨弄着泥土,看到生人靠近,立刻像受惊的小兽般缩回黑洞洞的门口。

  一个老汉蹲在自家塌了半边的土坯房前,正费力地用石臼捣着些什么。沈砚秋走近了些,看清那臼里是某种混合了麸皮和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植物根茎的糊状物。

  “老丈,捣这个做甚?”沈砚秋放缓了声音问道。

  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见沈砚秋衣着虽旧却整洁,不像本地人,瓮声瓮气地道:“还能做甚?吃!官粮发不到俺们手里,树皮都快啃光了,不多掺点东西,咋活命?”

  “官粮……县里不是有赈灾粮吗?”沈砚秋顺势蹲下身,语气平和。

  “赈灾粮?”老汉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愤懑和麻木,“那得看是赈谁的灾!俺家的地,前年被王府的管家‘买’去了,只给了三斗陈年黍米!如今俺没地,算不得农户,领不着粮!有地的人家,领到的也是掺了一半沙土的霉米!还不够塞牙缝!”他越说越激动,握着木杵的手青筋暴起。

  “王府管家?”沈砚秋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这米脂县的土地,很多都归了王府?”

  老汉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后生,你不是本地人吧?少打听这些!那王府的招牌,比县太爷的官印还硬气!谁敢乱说,当心吃不了兜着走!”他用力捣着石臼里的东西,不再看沈砚秋。

  沈砚秋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轻轻放在老汉身边的石头上,起身离开。身后传来老汉带着惊疑的低喃。

  他又陆续“偶遇”了几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或是在井边打水的妇人。起初,这些人对他这个陌生面孔都充满戒心,但在他温和的询问和偶尔递出的几文小钱作用下,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起来。

  “土地?十家里有七八家的地契都改了姓,写的都是王府的名头!”

  “赈灾粮?那是老爷们的东西,发下来经过层层扒皮,到俺们手里有一碗麸子就算烧高香了!”

  “缴税?地都没了,拿啥缴?可官府不管,三饷照收!卖儿卖女都缴不清啊!”

  “王书吏?你说那个犟老头?唉,以前是个好人,就因为多说了几句实话,被挤兑得在县衙里抬不起头,现在不知道还干不干了……”

  这些压抑着愤怒与绝望的倾诉,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沈砚秋的神经。他脑海中那幅米脂现状的图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触目惊心。土地兼并、赈灾粮贪腐、苛捐杂税……这一切的症结,似乎都指向了两个地方——县衙,以及那个凌驾于县衙之上的“王府”。

  傍晚时分,沈砚秋回到临时落脚的一处简陋官舍。油灯下,他铺开纸张,用自制的炭笔快速记录着今日的见闻。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条条冰冷的事实和数据估算。王府侵占土地比例可能高达三成,赈灾粮发放存在巨大缺口,农户负担的隐性税赋远超朝廷正税……

  他放下炭笔,揉了揉眉心。王有德和李善才的阻挠在意料之中,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延安知府,而知府又与王府关系匪浅,这条利益链条已然明朗。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撬开一个口子。那个被排挤的王书吏,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找到的突破口。但如何在不引起王有德等人警觉的情况下接触他?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空洞,回荡在死寂的县城夜空里。沈砚秋吹熄油灯,屋内陷入黑暗,只有他的眼眸在暗处闪着微光。米脂这潭死水,他必须搅动起来,而第一步,就是找到那条隐藏在浑水之下,可能同样对现状不满的“鱼”。明日,他需要更谨慎地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