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离开-《魔非魔仙非仙》

  院中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罗修尘肩上。洛秋宁离去时带起的那一丝微风,早已消散,却仿佛抽走了这小院里仅存的温度和声响。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戒备后略微放松的站姿,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雕塑,唯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父亲与兄长那审视而冰冷的眼神,尤其是洛清源毫不掩饰带着警告与寒意的眼神,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刚刚因洛秋宁的温暖而稍显柔软的心房。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横亘在她与家人之间的一根刺,一个她需要去辩解、去维护的“麻烦”。或许他的离开,才是对她这份温暖最好的回应。

  那些曾被耐心教导磨去的棱角,那些被笑语化解的孤寂,在此刻迅速回潮,重新冻结变得更加坚硬。

  他缓慢地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未尽的棋局上。黑子的大龙被白子巧妙围困,正如他此刻的处境。

  洛秋宁得意洋洋、笑眼弯弯指着棋子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她指尖那一点温热仿佛曾触及他的额间……

  但终究没有。

  他沉默地将一颗一颗棋子拾起,分归棋盒。动作机械而稳定,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将她护在身后的不是他自己。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保护,然后……隔绝。

  棋局收拾干净,石桌空荡,亦如他此刻的心境。他走到院中那沉重的石锁前,俯身,抓起,举起——

  沉闷的破风声再次取代了少女清亮的讲解。

  汗水取代了茶水的清冽。

  他仿佛要用这种最原始方式,将脑海中那些短暂的光亮和暖意,连同那冰冷的审视与警告,一并榨出体外。

  每一块肌肉的嘶吼,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在反复强调着一个事实:这里不是他停留的地方,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伤愈后就该离开的“麻烦”。

  阳光流淌,却再也照不进那双重新变得深邃沉寂的眼眸。

  没有犹豫,他转身走向自己暂住的那间简陋小屋。他的东西很少,几乎只有来时的那一身破损染血的衣物,以及后来洛秋宁找人给他添置的几件换洗的粗布衣裳。他将它们迅速而整齐地卷好,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然后,他拿着这个小包裹,径直走出了小院。他的目标明确——去找洛云舟或洛清源。

  他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何处,但偌大的洛府,总有主人常在的地方。他面容沉静,步伐稳定,即使穿着粗布衣衫,挺直的脊背和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冷硬气息,依旧让他与府中其他仆役截然不同。

  路上偶有遇到的丫鬟或仆从,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日只待在大小姐院中的沉默少年,如今竟一言不发地朝着主院方向走去,皆下意识地避让开来。

  他最终在通往主厅的回廊下被忠伯拦住。

  “罗小哥,你这是……”忠伯看着他手中的小包裹,面露讶异。

  罗修尘停下脚步,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决定:“忠伯,我的伤已无大碍。特来向主人辞行,多谢这些时日的收留与照料。”

  他的声音低沉,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选择直接面对,而不是悄然消失。这既是他不愿欠人恩情的性格使然,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你们无需防备,我自会离开。

  ………………

  另一边,洛秋宁在母亲房中,虽被温情包围,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母亲苏映雪的温柔调侃,兄长洛清源了然而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都无法完全驱散她心头那缕担忧。父亲的沉默和兄长明显的排斥,像无形的墙,隔开了她和那个院中沉默的少年。

  她眼前总是闪过罗修尘猛地将她护在身后时那冷厉如鹰隼的眼神,也闪过他在父兄目光下重新变得僵硬沉默的侧脸,还有更早之前,他平静说出“伤好了,就走”时的样子。

  她忽然坐直了身体。

  “母亲,哥哥,”她开口,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却多了一丝坚定,“你们……你们别那样看他。”

  “哦?怎样看他?”洛清源挑眉,好整以暇地问。

  “就是……就是好像他是什么危险人物,或者……或者会带来麻烦一样。”洛秋宁有些急切地解释,“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只是不太会说话,有点孤僻罢了。这些天,他很安静,也很认真在学东西。”

  苏映雪温柔地握住女儿的手:“宁儿,我们并非觉得他是坏人。只是他来历不明,一身的戾气未消,你父亲和哥哥是担心你。”

  “他若真有歹意,早不会安分待到现在了。”洛秋宁争辩道,眼神不自觉地望向院子的方向,“而且……他刚才第一时间是保护我。”

  洛清源听到这句,神色稍稍正经了些,但语气依旧保留:“本能反应而已。一个经历过厮杀的人,这种警觉不算什么。宁儿,知人知面难知心。”

  “哥哥!”洛秋宁有些气恼。

  “好了好了,”苏映雪打圆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源儿,少说两句。宁儿既然觉得他无碍,那便再观察些时日。只是宁儿,你需记得分寸,毕竟男女有别,他终究是外男。”

  洛秋宁知道母亲说的是正理,低声应了声:“女儿知道分寸。”

  但心中的那份牵挂却并未减少。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她终于按捺不住,寻了个借口,说是回去取新绣的花样给母亲看,便起身告退。

  而此刻,洛秋宁正从静室中出来,心中记挂着院中那人,想着该如何缓和父兄与他之间的僵局。她正想着先去厨房拿些点心,再去寻他说话。

  然而,当她快要走回自己院落时,却恰好远远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拿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正与忠伯站在回廊下!

  洛秋宁的心猛地一沉,脚步瞬间顿住,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旁的山石后。她听见了他对忠伯说的那几句话。

  “伤已无大碍。” “特来辞行。” “多谢收留。”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他果然……还是要走。而且如此突然,如此决绝。父兄的态度,终究是彻底推远了他。

  一种巨大的慌乱和难以言喻的失落瞬间攥住了她。她眼看着忠伯似乎有些为难,正在劝说:“这……罗小哥,你的伤虽好了些,但还需将养些时日吧?况且此事也需禀报老爷或者少爷……”

  罗修尘只是沉默地站着,态度却丝毫没有软化,像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洛秋宁再也忍不住,从山石后快步走了出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颤音:

  “等等!”

  罗修尘闻声,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神空寂而冰凉。那里面没有了棋盘上的不甘和被她打趣时的窘迫,只剩下初见时的疏离和一片深沉的静默。他看着她,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即将告别、稍有恩惠的陌生人。

  洛秋宁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重新变得冷硬的脸庞,心头酸涩难当,先前在母亲房中想好的所有说辞都忘了个干净,只余下一句:

  “你……你要走?”

  罗修尘看着她,眼神深寂,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去意已决,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