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博弈-《靖康耻》

  蒙古草原上的战火愈演愈烈,窝阔台与蒙哥两大集团围绕汗位继承权的争夺,已从最初的试探、摩擦,升级为惨烈的部族会战。消息不断通过边境细作和往来商旅传入真定,再由陆明远以经过“润色”的形式报往临安。每一次战报,都让临安朝堂对陆明远“洞察先机”、“制衡有方”的能力增添一分信服,也让他个人在北疆的权威更加稳固如山。

  然而,陆明远深知,这远远不够。来自临安的掣肘并未根除,只是暂时被巨大的外部机遇和风险所压抑。史弥远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旦蒙古局势明朗,或者自己稍有行差踏错,必然会再次发动致命一击。他不能永远将自身的安危与权位,寄托于北方那不可控的战火之上。他需要一个更根本的解决方案,一个能彻底解决后方隐患,让他能心无旁骛经营北疆、应对未来任何变局的稳固基础。

  机会,伴随着风险而来,也往往隐藏在混乱之中。

  这一日,陆明远接到韩震密报,史弥远的心腹、时任户部侍郎的王某,以其族弟的名义,组织了一支庞大的“商队”,意图借助北疆因蒙古内战而略微松弛的边境管制,将一批严禁出境的生铁、硫磺等战略物资,走私贩卖给正在战争中急需此类物资的……窝阔台方面!显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史弥远集团已经不顾国家大义,甚至不惜资敌!而他们选择的路线,恰好经过陆明远心腹将领控制的一个边境榷场。

  陆明远看着这份密报,眼中寒光乍现,随即又归于深沉的平静。他没有暴怒,也没有立刻下令拦截。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足以将史弥远集团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的机会!但如何利用这个机会,需要极其精妙的谋划。

  他立刻进行了一系列隐秘而迅速的操作:

  首先,他密令控制该榷场的将领,对这支“商队”予以放行,但必须详细记录其人员、货物数量、特征,并派精干斥候暗中尾随,掌握其最终交易对象的确凿证据。

  其次,他动用了安插在临安御史台的一位关键暗桩。这位御史素以刚正不阿闻名,与史弥远集团并无瓜葛,且对边事颇为关注。

  接着,他亲自提笔,不是写奏章,而是以私人信件的方式,分别写给了几位地位超然、在军中和高门世家中有巨大影响力的致仕老臣,以及在皇室中颇有声望的两位郡王。信中,他绝口不提政争,只是以极其忧愤的语气,描述了边境守军发现有大股战略物资疑似走私北方的迹象,他虽已严令核查,但“深感忧虑”,担心“若此事为真,则前线将士浴血之功,将毁于一旦”,并“痛心”于“朝中竟有人为利欲熏心,行此资敌叛国之举,动摇国本”!他恳请这些老臣郡王,“念及江山社稷之重”,在“必要之时”,能“主持公道”。

  这封信,看似求助,实为铺垫和煽风点火。他要先在最高权力圈层中,营造出对“资敌叛国”行为的极度愤慨和警惕的氛围。

  做完这些,陆明远开始了耐心的等待。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布好了陷阱,藏起了锋芒,只等猎物自己走入绝境。

  不久,韩震传回确凿消息:那支“商队”已成功与窝阔台方面的接应人员接触,完成了部分交易,证据(包括人证、物证、以及交易地点、对象的详细记录)已被秘密掌控。

  同时,临安方面传来风声,那位被陆明远暗示的御史,似乎听到了一些关于边境物资异常流动的传闻,已经开始暗中留意户部和相关商路的动向。

  时机成熟了!

  陆明远终于动笔,写下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证据链完整的密奏。在这封直接呈送御前的奏章中,他首先以沉痛的心情禀报了查获重大战略物资走私资敌案件的经过,附上了详尽的证据。然后,他话锋一转,并未直接指控史弥远,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户部侍郎王某,指出其“纵容族弟,勾结边吏,罔顾国法,资粮于敌”,并“深感震惊与愤慨”!他强烈要求朝廷彻查此事,追究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其位有多高,权有多重”,以正国法,以安军心,以谢天下!

  这封奏章,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皇帝赵瑗览奏,勃然大怒!在北方战事如此紧要关头,竟然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向正在与蒙哥血战的窝阔台提供军需物资,这无异于在背后捅了正在为朝廷争取战略时间的边疆将士一刀!更是赤裸裸的叛国行径!

  而更让赵瑗心惊的是,陆明远在奏章中那句“无论其位有多高,权有多重”,这几乎是指着史弥远的鼻子在警告了!他瞬间明白了此事背后的凶险。若处理不当,不仅国法荡然无存,边军必生动荡,甚至可能引发朝局彻底失控。

  几乎与此同时,那些收到陆明远私信的老臣、郡王,也纷纷以不同方式向皇帝表达了对此事的“严重关切”和“极大愤慨”。军中一些高级将领闻讯,亦是群情汹涌。史弥远集团顿时陷入了空前的孤立和被动。

  史弥远本人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想到陆明远会如此狠辣,抓住了这样一个致命把柄。他试图弃车保帅,抛出王某顶罪,并动用力量压制舆论。然而,那位被陆明远暗中引导的御史,此刻挺身而出,依据陆明远提供的线索和自身调查,连续上本,穷追猛打,不仅坐实了王某的罪行,更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其背后的靠山。朝野上下,要求彻查到底、严惩国贼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皇帝赵瑗在巨大的压力下,深知此事已无法善了。为了平息众怒,稳定军心,也为了趁机削弱史弥远过于庞大的权势,他不得不下旨:户部侍郎王某,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三司会审,定斩不饶!其相关党羽,亦受牵连,罢黜多人。同时,下诏严厉申饬枢密院、户部等相关衙门“督察不严”之罪,并借此机会,进行了一番人事调整,将部分史弥远的亲信调离了关键岗位。

  尽管史弥远本人凭借其根深蒂固的势力网络和皇帝的某种“平衡”考虑,暂时未被直接问罪,但其党羽遭受重创,其本人声望和权势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短时间内再也无力对北疆事务进行有效的掣肘。

  消息传回真定,陆明远并未有任何喜悦之色。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知道,这并非彻底的胜利,史弥远依然在位,潜在的威胁仍在。但经此一役,他成功地向朝野展示了自己不仅有能力御外,更有手段安内,敢于且能够铲除任何危害国家利益的蛀虫。他沉重打击了政敌的嚣张气焰,为自己,也为北疆,赢得了一个相对宽松、可以放手施为的政治环境。

  他站在真定城头,南方是暂时平息了波澜的临安,北方是依旧战火纷飞的草原。他利用一场边境危机,成功地反制了朝堂的掣肘,将命运的主动权,更大程度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然而,他心中并无丝毫轻松。解决内部的麻烦只是第一步,北方的巨变仍在持续,蒙古内战的结果将直接决定大宋未来的命运。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不是轻了,而是更重了。他需要利用这来之不易的“窗口期”,更快地整军经武,更深地介入草原局势,为大宋谋划一个尽可能有利的未来。

  风卷战旗,猎猎作响。陆明远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历史的洪流正奔腾咆哮,而他,已然立于潮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真正的,关乎国运的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