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誓言-《靖康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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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坤的誓言回荡在总督府威严的大堂之中,这不仅仅是一个边地头人的归顺,更像是一把精心锻造的钥匙,试图开启金川那扇紧闭的人心之门。王坚与陆弘毅深知,启用孟坤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政治豪赌,其后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力求将这历史传说带来的微芒,燃成可以照亮现实困境的稳定之火。

  隆重的册封与精心的布局

  朝廷的旨意以罕见的速度批复下来。鉴于孟获在西南族群中的历史声望,以及当前治理金川的现实需要,皇帝特旨,册封孟坤为 “金川宣抚使司世袭宣抚使” ,秩从五品,赐官服、印信,准其世袭。其辖地,则划定以原“孟弄”寨为核心,并包括周边数个原本就与孟弄寨关系密切、或处于权力真空状态的小型山谷村寨。这个安排颇具深意:既给予了孟坤实权和一个不算太小的舞台,使其有足够的威望和资源去发挥作用,又刻意避免了将促浸、绰斯甲等大部故地直接划归其下,防止其势力过快膨胀,重蹈尾大不掉之覆辙。

  册封仪式在成都举行,虽不及京城大典的恢弘,却也庄严肃穆。孟坤身着崭新的五品武官熊罴补服,那与他惯常的麻布衣衫截然不同的质感,让他显得有些拘谨,但眼神中亦有一种被认可的郑重。当他从陆弘毅手中接过那方沉甸甸的铜印时,他明白,自己与身后那个隐藏在云雾深处的寨子,命运已然改变。

  仪式之后,便是更为实际的安排。王坚与陆弘毅并未急于将孟坤直接放归山林,而是让他以新任宣抚使的身份,在成都又盘桓了半月。这期间,陆弘毅亲自为他讲解朝廷法度、为官之道,以及治理地方的要点,特别是如何处理蕃汉关系、调解部落纠纷。同时,也让他更多地接触汉地的文化与生活,从官署运作到市井繁华,潜移默化地增强其对帝国的认同。

  更重要的是,一套精密的“辅佐”与“制衡”机制被建立起来。一位经验丰富、通晓蕃情且为人谨慎的流官被任命为孟坤宣抚使司的“同知”,作为副手,实则负有监督、协助乃至必要时代行其职之权。同时,一支五百人的绿营兵被派驻到宣抚使司衙署所在地,既负责安全,也象征着朝廷的权威无时不在。王坚更以协理军务为名,将孟坤麾下可征调的“土兵”数额,严格限制在八百人以内,且其装备、粮饷需经流官同知审核后方可发放。

  回归与试探:威望的初次检验

  一切准备就绪,孟坤在一队护卫和流官同知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返回金川,入驻新设的宣抚使司衙署——地点选在了一处位于几个主要部落势力范围交汇点、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这里原本有一个被战火摧毁的小寨,正在重建。

  孟坤回归并受封的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金川的群山。反应是复杂而微妙的。

  那些与孟弄寨素有往来、或同样自诩为古南中后裔的小部落,表现出了谨慎的欢迎。孟获的传奇,在这些部落的古歌和传说中依然保有地位,孟坤的出现,让他们在心理上找到了一种区别于促浸、绰斯甲等大部、且能与强大帝国产生联系的独特认同。他们带着好奇与期待,前来拜会这位“朝廷认可的孟获后人”。

  而原先促浸、绰斯甲等部的残余势力,以及那些对宋军统治心怀抵触的头人,则大多持观望和怀疑态度。他们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个“孟获后人”究竟是真心为蕃民谋福,还是朝廷扶植起来的一个傀儡、一个更懂得如何欺骗自己人的“带路党”。一些挑衅和试探,也随之而来。

  一日,宣抚使司衙署外,来了十几个来自原促浸部某个寨子的汉子,他们抬着一具尸体,声称是与汉人屯民因争水械斗而死,要求“孟大人”主持公道,严惩汉人。这是一个典型的难题,处理稍有不慎,要么得罪蕃民,被视为偏袒汉人,要么引发汉人屯民的不满,激化矛盾。

  流官同知倾向于按律法程序,调查取证后再行判决。但孟坤却采取了不同的方式。他先是依照部落习俗,亲自出面安抚死者家属,赠予酒肉布匹作为暂时的抚慰,承诺必会公正处理。然后,他并未直接升堂问案,而是邀请了争议双方的寨老、屯民代表,以及几位在本地素有名望的毕摩和长者,在他的衙署内,按照古老的“议话”传统,围坐商议。

  他没有身着官服,而是换上了自己部落的服饰。在听取了双方陈述后,他先是讲述了其先祖孟获与诸葛武侯“七擒七纵”后最终和解、共保地方安宁的故事,强调“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然后,他话锋一转,指出如今朝廷在此设立流官、驻守大军,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对抗只会带来更多的“黑云峡”和“神木崖”。最后,他凭借对当地水源分配习惯的了解,提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重新划定用水时间和顺序,并由宣抚使司出资,协助修建一条新的小型水渠,以增加水源。

  整个过程,他既运用了部落传统的权威调解方式,又巧妙地借用了朝廷的资源和影响力,更传递了和解共存的信号。最终,争议双方接受了这个方案。消息传开,许多观望的蕃民发现,这位“孟大人”似乎确实能理解他们的诉求,并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不仅仅是朝廷法令的传声筒。孟坤的威望,经历了第一次成功的检验。

  微妙的变化与漫长的前路

  孟坤的存在,开始像一种温和的催化剂,悄然改变着金川的氛围。

  那些关于宋军的恐怖谣言,在孟坤以“自己人”身份出面解释和安抚后,威力大减。一些原本躲入深山的蕃民,开始试探性地返回家园,在宣抚使司的登记下,领取种子,恢复生产。

  在处理蕃汉矛盾时,孟坤往往能起到流官难以企及的作用。他理解蕃民的恐惧和固执,也能向流官解释某些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的部落逻辑。他成为了沟通两种文化、两种制度的一座桥梁,虽然这座桥还显得狭窄而脆弱。

  学堂的招生,也出现了一丝转机。孟坤亲自将自家一个年幼的侄子送入了社学,并公开宣称,学习汉文并非背弃祖先,而是为了让族人在这片变化了的土地上,能有更好的未来,能像当年的孟获一样,懂得更多的智慧。他的示范作用,比任何官府的强制命令都更有效,陆续又有几个小头人将子弟送入了学堂。

  然而,困难依旧如山般横亘。旧势力的残余仍在暗中活动,他们散布流言,指责孟坤背叛了蕃人的血统,是“披着羊皮的狼”。经济上的困局、文化上的隔阂,也绝非孟坤一人之力所能化解。他自身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既要向朝廷证明自己的价值,又要维系在蕃民中的威望,还要小心平衡与流官、驻军之间的关系,避免被任何一方完全同化或排斥。

  王坚和陆弘毅在成都,密切关注着金川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他们看到了一丝曙光,但远未到庆功之时。启用孟坤,只是为僵持的棋局落下了一枚关键的子,打开了新的可能性。但要将这可能性转化为真正的胜利,需要的是更持久的耐心、更细致的策略,以及孟坤本人始终如一的智慧与忠诚。稳固金川的漫漫长路,依然在脚下延伸,只是前方,终于有了一盏虽微弱却切实存在的引路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