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考察-《靖康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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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海深知,坐在拉萨宣慰使司衙门里批阅文书,永远无法真正理解这片土地,更无法找到打破治理瓶颈的钥匙。与其祖父陆弘毅当年派遣探子秘密侦察不同,陆海的考察,带着一种新主官宣示存在、了解实情、并寻找新思路的明确目的。他将其视为一次大规模的、公开的“巡边”与“摸底”。

  巡行的准备:目标与队伍

  陆海的考察并非漫无目的。他制定了清晰的路线与目标:

  1. 东北线(拉萨 - 墨竹工卡 - 工布江达 - 太昭故道): 重温帝国进军之路,视察东部防务与民政,评估商路现状。

  2. 北路(拉萨 - 羊八井 - 当雄 - 那曲): 深入藏北牧区,了解牧民生计,探查青海蒙古方向动态,检验新组建的“雪山轻骑”在极端环境下的适应能力。

  3. 西路(拉萨 - 曲水 - 尼木 - 日喀则): 探访后藏中心,会见当地贵族与扎什伦布寺高层,评估帝国在此地的影响力,并远眺阿里方向。

  4. 南路(拉萨 - 泽当 - 琼结 - 浪卡子): 巡视山南农区,考察雅砻河谷的农业基础与历史底蕴。

  随行队伍规模不大,但极其精干:两百名“雪山轻骑”精锐作为护卫,数名核心幕僚与精通藏语、医理、工事的随员,以及几位自愿同行的、合作态度较好的本地蕃官头人。陆海特意下令,队伍需轻装简从,尽可能就地补给,减少对地方的扰累。

  北路之行:苍茫牧区的困境与隐忧

  藏北高原的旷野给了陆海前所未有的震撼。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寒风凛冽,呼吸间带着冰碴。在这里,帝国的存在感变得稀薄。

  · 流动的治权: 在那曲一带,他遇到了几拨游牧的部落。头人对他恭敬有加,接受帝国赏赐的茶叶与盐巴,但当问及所属宗溪、人口牲畜数目时,回答往往含糊其辞。“大人,我们随水草而居,今天是这片草场,明天可能就在百里之外了。”帝国的户籍与田亩制度,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几乎失效。

  · 潜在的威胁: 通过随行蕃官与当地牧民的交谈,陆海得知,青海蒙古的商队(亦或是探子?)时常会越过模糊的边界,与藏北部落进行私下交易,打探消息,甚至偶尔会发生小规模的草场争夺。帝国驻军主要扼守要点,对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控制力十分有限。陆海意识到,藏北的安定,不能仅靠几个堡垒,更需要与这些逐水草而居的部落建立更紧密的、基于利益的联系。

  · “雪山轻骑”的考验: 在这次巡行中,新组建的“雪山轻骑”展现了价值。他们适应高寒缺氧的环境,熟悉马性,能与当地牧民顺畅交流,机动性远胜于重甲步兵。但也暴露了问题:在极端恶劣天气下,后勤补给依然困难,且对于超远距离的侦察通信,手段依然匮乏。

  西路之行:后藏中心的博弈

  抵达日喀则,这座后藏的中心城市,气氛与拉萨截然不同。这里的贵族势力更为根深蒂固,扎什伦布寺的影响力举足轻重。

  · 扎什伦布寺的会见: 陆海以极高的礼节拜访了扎什伦布寺。会谈是友好的,但也是试探性的。寺方表达了对其祖父陆弘毅尊崇佛法的感念,但也委婉地提出了后藏地区在赋税、差役方面的一些“特殊困难”。陆海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温和的讨价还价,后藏势力希望在帝国框架内,争取更多的自主空间。

  · 贵族庄园的见闻: 他参观了几处大贵族的庄园。庄园内组织严密,农奴劳作井然有序,俨然是独立的王国。流官的影响力在这里微乎其微。一位年老的家奴私下用生硬的汉语告诉随员:“老爷(指庄园主)的话,就是这里的‘甲波’(藏王)。” 陆海认识到,在后藏,打破贵族庄园的壁垒,比在拉萨周边更为艰难。

  · 阿里的遥望: 站在年楚河边,陆海向西眺望。阿里,那片更为遥远和神秘的土地,帝国的影响力几乎为零。那里是古格王朝的故地,如今被各种地方势力和来自拉达克的影响所填充。他心中开始酝酿一个长远的念头:帝国的影响力,必须西进,至少要在阿里建立某种形式的存在,否则西藏的西大门永远洞开。

  南路之行:农耕根基的审视

  山南地区是西藏的粮仓,也是藏文明的发源地。这里的考察让陆海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 雅砻河谷的潜力: 相比藏北的苍凉,雅砻河谷水土丰美,农业基础良好。但耕作技术相对落后,水利设施年久失修。陆海亲自下到田间,与农人交谈,询问产量、种子和灌溉情况。他意识到,提升山南的农业产出,不仅是稳定西藏粮食供应、减少对外依赖的关键,更是帝国赢得底层农奴民心最有效的方式。

  · 历史的重量: 在琼结,他瞻仰了藏王墓群。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他明白,治理这片土地,不仅要面对现实的政治与宗教,还需尊重其深远的历史文化传统。这让他对祖父“因俗而治”的策略有了更深的理解。

  考察归来:新的图景与方略

  历时数月的考察结束,陆海风尘仆仆地回到拉萨。他的皮肤被高原烈日晒得黝黑,但眼神却更加明亮和坚定。他的案头,不再只有文书报告,更增添了大量亲手绘制的路线草图、物产记录以及与各阶层人士的谈话摘要。

  这次考察,让他对西藏的认知从祖父的“堡垒”模型,进化为一幅更立体、更复杂,也更具动态的“拼图”。他看到了牧区的流动与隐患,后藏的博弈与隔阂,山南的潜力与困顿,以及更西方那片亟待填补的真空。

  基于此,他开始着手调整其治理方略:

  · 强化藏北羁縻: 增加与藏北主要部落的茶马贸易额度,授予合作头人帝国虚职官衔,尝试建立定期朝觐制度,以经济和政治手段编织联系网。

  · 深耕山南农业: 奏请朝廷拨款,兴修山南水利,引入内地更优良的青稞种子,派遣农技人员指导。将山南作为帝国在藏的经济示范区和民心工程来经营。

  · 谨慎经营后藏: 暂时维持后藏现状,以怀柔拉拢为主,优先保障扎什伦布寺的供应,同时加强流官在日喀则的存在,缓慢渗透。

  · 筹划西路经略: 将“目光投向阿里”列入长期战略规划,开始秘密搜集阿里地区的情报,并着手储备能适应更西部环境的军政人员。

  陆海的考察,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帝国在藏统治的表面,看到了内里的病灶与生机。他的治理,也因此从“守成”开始,真正转向了带有他个人印记的、更具前瞻性和开拓性的“固本与拓新”。来自海洋的继承人,正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世界屋脊上,绘制一幅全新的帝国疆域经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