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哀思不在坟前-《拿什么奉献给你》

  给春子打完电话,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好长时间。即便是早已经达成愿望做了千万富婆的春子,也有不如意的事,果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禁不住又想到母亲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唉,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是啊,有什么意思?然而既然活着,只有全力以赴,但求无怨无悔,才不辜负来这世上走一遭。

  想到母亲,她拿起手机给二姐家打电话,电话拨通,她站起身,打开灯。

  悦悦接的电话,一听是她,马上问:“小姨,你咋那么长时间都不打电话呀?你明天回来不?”

  她笑,说:“小姨太忙了,刚出差回来。明天回去。你妈在不?先让你妈接电话好不好?”

  早就等在一边的二姐接过电话,问:“雪儿,你明天回来吧?上坟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要是不带什么东西,就直接坐公交车到五车间,我们在五车间等你。你大概几点能到?尽量早一点,最好中午一点前结束。”

  她说:“好,那我明早七点就出门,估计十点钟能到五车间。”

  二姐说:“那太早了,你太辛苦了,而且不一定有车,你能赶上八点钟出发往银城的长途车就行,现在J城到银城的高速公路修好了,一个半小时就能到,我们还是十点到五车间等你,你什么时候到,咱们什么时候去。”

  她说:“好,那咱们明天十点见。”听到悦悦在旁边喊:“等等、等等,妈你别挂,我还要和我小姨说话呢。”她含笑拿着手机,等着。

  听到二姐说:“你小姨明天就回来了,你有啥话明天见你小姨再说,你小姨打长途电话不花钱吗?”说着好像话筒被悦悦抢过去。

  听到悦悦在那头问:“小姨,你明天回来能待几天?是不是可以一直待到过完年啊?”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听到二姐在那边笑:“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想她小姨想傻掉了?你小姨上班呢,你以为跟你一样还放暑假吗?”

  她笑着耐心地回答:“小姨明天回去,后天回J城,再上差不多两星期的班,5号下午回去,过完年再走。”

  悦悦接着问:“那你明天回来可不可以就住我家?咱俩睡我屋。反正姥爷也不在家,咱家没人。”

  她笑着说:“行,明天看完姥姥,我跟你们一起回家,星期天咱再一起回姥爷家,小姨好久没回去了,回去看看。”

  悦悦问:“那你为啥那么久都不回来看姥爷?是因为那个奶奶吗,小姨?”她听到二姐一把夺过话筒,呵斥悦悦:“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啥?去去去。”然后笑着对她说:“雪,你别听小崽子胡说八道。长途电话很贵吧?不说了,明天见面再说吧,啊?!。”说着已经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月二十五号,星期六,是母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她如约赶到五车间,车还没停稳,就看到悦悦探头探脑在五车间大门口张望,见她下车,一边回头对着院子里喊:“来了,来了,我小姨来了!”一边朝她飞奔过来,扑进她怀里,然后牵着她的手往五车间后面走。

  二姐和姐夫连走带跑地从院子里出来,跟在她俩后面。

  二姐夫手里提着把铁锨,在后面喊:“悦悦,你慢点儿,你拉着你小姨跑啥跑?时间还早着呢。”

  悦悦回头看着爸爸妈妈得意地说:“我说我小姨肯定在这趟车上吧,你俩非不信。”又一脸欢笑地对她说:“小姨,咱俩走快点去看姥姥,让他俩追咱俩去。”她回以同样的笑,说:“好!”

  二姐夫在后面笑,说:“你俩走那么快有啥用,上坟的东西都在我跟你妈手里。”

  二姐气喘吁吁在后面问:“雪,你坐的几点的车?”

  她答:“七点半点的,到那儿已经发动了。特意问了下,冬天最早一班车是七点开,夏天六点。”

  二姐说:“那么早呢!”

  姐夫说:“是不是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她答:“对,比原来快了半个小时,从汽车站出来正好赶上3路车,一分钟都没耽误,顺得很。”

  二姐说:“那是司机知道这个点正好有长途车到,特意等着的吧?”

  悦悦甜笑着说:“就是,特意等在那儿接我小姨的。”

  二姐夫笑:“嘻,你个小狗腿子,天天想你小姨,这回你小姨回来了,可把你乐坏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迤逦而行,如果不是时值隆冬腊月,倒像是进山春游。她不禁疑惑,也许对亡人最好的祭奠竟是在世亲人和和美美谈笑自若?所谓“哀思”是独属于一个人,属于静夜的吧。

  那天天气很好,几乎没什么风。姐姐很容易就点着了香、烛。让她上香,她说:“稍等一下,我给咱妈带了点儿吃的。”说着把从北京带回来的一包红楼糕点,一包糖炒栗子,还有一袋母亲最爱的正林甘草味西瓜籽放在小小的供桌上。

  二姐夫说:“哎呀,咱们都没准备供品,还是雪想的周到。”

  二姐说:“这些供品等下都要拿回去,放在这儿招老鼠,说不定还有兔子,到时把坟都拱坏了。”

  她没出声,这些东西她准备了两套,本来想着包里那一套拿去二姐家,和母亲一起吃,吃着一样的东西。

  她也上了香,三个人蹲在坟前默默烧纸,二姐夫在旁边说着:“妈,我们看你来了。我们都好着呢,你在那边放心。这些钱给你在那边花,你要保佑我们啊,保佑我们每个人。”

  她心里想的却是:“妈,您老就放心地去吧,您终于自由,就别再受世人牵绊,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至于这里的每个人,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缘法,让我们全都自作自受吧。”

  四个人围在坟前,看着那堆纸钱越烧越旺,渐渐归于灰烬。

  二姐夫说:“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把后边的排水沟通一下。”说着拿起铁锨绕到坟后,先仔细检查了坟的周围,用石头堵了几个小洞,拍严实坟土,然后去后面清沟。

  悦悦拉着她的手,说:“小姨,咱俩爬到最高的那个山峰去看一看。”

  她把背包交给正在收拾供桌的二姐,和悦悦一起爬上那座石头的山峰,在上次坐过的大石头上坐了。

  悦悦问:“脏不脏?”

  她答:“不脏,上次我跟姥爷还坐过。”

  悦悦笑的一脸灿烂:“那都啥时候的事啦?”说完过来偎着她坐下,说:“反正我是跟着你坐的,我妈也不好说啥。”

  她笑着搂了搂悦悦,两个人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山谷间那座孤冢,还有坟前、坟后正在拔草、开沟的两个人。

  悦悦突然问:“小姨,你梦见过姥姥吗?”

  她答:“经常梦见,好像每天晚上都和姥姥在一起,不一定看见她,心里知道她在呢。还经常去姥姥的家,梦里知道那是姥姥的家,不是我家。”

  悦悦搂了搂她,说:“我没梦见过姥姥,但我经常梦见我奶,喊着我的名字,给我送好吃的,跟她活着时一模一样。”

  她看着难得一脸戚容的悦悦,笑着说:“嗯,你是你奶带大的。你咋梦里都想你奶给你送好吃的,你妈没给你吃饱吗?”

  悦悦不好意思地抿嘴笑:“哎呀,吃饱了。但我奶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有啥好吃的赶紧给我送来。”

  二姐夫在下面喊:“你俩下来吧!咱们走了。”

  两人冲下山,她问姐夫要火机,姐夫问:“干嘛?”她不答,接过火机,直接去点那一丛丛的干草,姐夫大叫:“哎,不行,这太危险了,你别把整座山给烧了。”

  她也不理,只管去上风口点着坟周围的几片干草。那干草一点就着,火势顺着风的方向,蓬蓬勃勃燃起来,有时候能过到下风口另一片干草,轰轰烈烈燃起又一蓬烈火,有时候燃尽一片很快就熄灭了。

  没多会儿,火全熄了,坟周围的干草烧成了一片片乌黑的草木灰。

  悦悦得意地看着爸爸,说:“还别把整座山给烧了呢?你说说,危险在哪儿,哪儿来的危险?”

  二姐夫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会烧起来。”

  她担心悦悦学着她去放火烧山,一边背起包往山下走,一边告诫悦悦:“你可别跟小姨学啊,万一草密,连成了片,还是很危险的。”

  悦悦笑着白她一眼,不耐烦地说:“知道、知道,我到哪儿去烧去?”

  二姐笑着说:“你小姨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