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苦瓜篇你是谁-《救命!原来我才是白月光》

  雨帘被无形的力量拨开,青影如水中漾开的墨色般倏忽凝聚。

  阿奴甚至没看清对方移动的轨迹,那抹竹青已破开雨幕立在眼前,蓑衣未戴,斗笠未携,万千雨丝却在触及她衣袂的刹那变得温驯,沿着清瘦肩线滑落成晶莹珠链。

  “你是谁。”青衣女子开口。

  声音似山涧敲冰,清凌凌穿透雨声砸进阿奴耳膜。

  阿奴仰着头,瞳孔里盛满惊颤的光。

  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眼睑上细小的水珠,近得能数清那两排被雨沾湿的睫毛。

  冷梅暗香混着湿润的草木气扑面而来,她喉头干涩地滚动,唇瓣无意识翕动:“我叫阿奴...”

  话出口才惊觉暴露了听觉,慌忙改口时舌尖都在打颤:“不...叫招娣,李招娣!”

  名字坠地的瞬间,青衣女子唇角牵起极淡的弧度。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琉璃似的眸子更显疏离。

  “不对。”

  她吐字如掷玉,每个音节都敲在阿奴心尖上,“这不是你的名字。”

  山风卷着雨沫掠过,女子青衣翻涌如云。

  阿奴恍惚看见她袖口暗绣的银纹浮动,似有活物在衣料下游走。

  纤白手指忽然探出,指尖悬停在阿奴眉前三寸。

  一滴雨正巧从女子指尖坠落,“嗒”地砸在阿奴鼻梁,冰凉刺骨。

  “下次见,”青衣女子收回手,身影开始淡如水中倒影,“再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等...”阿奴伸手欲抓,指尖却穿透了逐渐透明的青影。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怀中白狐的紫色瞳仁,那兽瞳隔着消散的光尘静静凝视她,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空余山风灌满双臂。

  阿奴僵立在原地,任雨水冲刷着方才被指尖遥指的眉心。

  湿透的粗布衣黏在背上,却比不过心头寒凉,那二人消失得太过彻底,连脚印都未曾在泥泞中留下半分踪迹。

  唯有鼻梁残留的雨滴触感,与旷野中随风飘来的村民祷词,证明着这场惊鸿照影并非幻梦:

  “娘娘慈悲——!”

  她突然对着空山深深躬下腰去,草鞋陷进泥泞。

  原来这便是仙凡之别,云泥之距。

  ……

  阿奴像一缕失了魂的游丝,飘回了老汉和妇人那简陋却温暖的土坯房。

  屋外的雨声淅沥,敲打着屋檐茅草,也敲打着她混乱不堪的心。

  仙子娘娘那句清冷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子里:

  “不对,这不是你的名字……下次见,你在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为什么?仙子娘娘那双清冽的眼眸,为何一眼就否定了她脱口而出的两个名字?

  “李招娣”是爹赋予她的枷锁,“阿奴”是庙里烙下的耻辱印记。都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那她……是谁?

  夜,深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阿奴躺在炕上,粗糙的被子盖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思绪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块,剧烈的冲突和痛苦猛地炸开,化作汹涌而来的高热,瞬间将她吞噬。

  昏沉中,时光倒流,她坠入了大旱之前、尘埃落定的梦境。

  那梦里,阳光金黄,虽不富裕,但灶膛里总有不熄的柴火,锅里总翻滚着稀薄的粥米。

  娘亲的笑容带着疲惫却温柔,五个姐姐的身影在小小的院落里穿梭,或洗衣,或喂鸡,或低声说笑。

  那是她短暂童年里,仅有的、被女眷环绕的暖色片段。

  然而,这片暖色里始终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翳——爹的目光。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永远是冷的、厌的,带着沉甸甸的失望。

  爹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就想要一个儿子。娘生她时拼尽全力,却伤了根本,再也无法生育。

  于是,“招娣”这个名字,成了爹唯一的、沉重的寄托。

  可她终究没能“招”来弟弟。

  从此,爹眼中那点可怜的期望,彻底化作了冰冷的怨怼。

  爹固执地认为,是她“克”死了那个从未存在的弟弟,是她断了李家的香火。

  这怨怼无声无息地蔓延,最终变成了一道冰冷的禁令,爹厌恶她的声音,不许她发出任何声响。

  小小的招娣,就这样在沉默的恐惧中,被生生剥夺了说话的权力,成了一个爹娘身边、只会点头摇头的“小哑巴”。

  恐惧让她忘记了如何发声,只余下沉默的躯壳。

  十三岁,上天连这沉默的、苟且的日子也吝于给予。

  大灾之年,赤地千里。

  爹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饿得面黄肌瘦的家人,彼时,三个姐姐已嫁人,还有两个十六岁以上的姐姐待字闺中,浑浊的眼睛最终落在了最小的她身上,十三岁,正是去做庙里“鼓女”最好的年纪。

  爹带着她走进那座阴森压抑、檀香里裹着血腥的婆罗地藏庙。

  当着那些面目模糊、眼神却如秃鹫般贪婪的和尚的面,爹弓着腰,谄媚地说:“法师,我这闺女……天生就是哑巴,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再次在她心口狠狠剜过。

  爹用她的残缺,换取了那一点点维系他和其他人性命的、微不足道的粮食。

  然后,他像丢掉一件秽物般,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她跪倒在地,用那双瘦小的、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死死拉住爹的裤脚,喉咙里发出绝望的、不成调的呜咽,眼泪汹涌而出——爹!别卖我!爹!

  爹猛地停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用力掰开她冰冷的手指,声音干涩而冷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的耳朵:

  “你害死了你弟弟,害得我李家绝了后!我养你这么大,如今全家都要饿死!你要是有半点良心,就该自己走进这庙门!进去又死不了!可我呢?你娘呢?你五个姐姐呢?我们都会死!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那“救救我们”四个字,带着沉重的道德枷锁,彻底压垮了她。

  冰冷的手指脱力滑落,她就那样瘫坐在冰冷的庙堂石地上,看着爹瘦削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庙门外刺眼的光线里,心口最后一丝热气也散尽了。

  婆罗地藏庙,那是披着神圣袈裟的人间地狱。

  “鼓女”,一个浸满血泪的称谓,意味着最底层的苦役,意味着绝望的性奴,意味着……最终成为砧板上的肉食,在活着清醒时被剥去皮制成骨,而剩下的肉喂给那些恶心的和尚。

  她长得清秀,在那批和她一同被送入魔窟的少女中格外出挑。

  这份“美貌”给她带来了短暂的“幸运”,她被庙里地位崇高的“佛陀”看中了。

  那肥硕油腻、眼神却如毒蛇的男人抚摸着她的脸,宣称在她十六岁的及笄礼上要亲自“点化”她,为她赐名“阿奴”。

  从此,世间再无李招娣,只有烙印着耻辱的“鼓女阿奴”。

  庙里的三年,是行走在尸骨铺就地狱边缘的三年。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血腥气;每一次劳作间隙的短暂喘息,都可能瞥见墙角新添的、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每一次深夜惊醒,都可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被强行压抑的凄厉惨叫最终归于寂静。

  少女的花季在这里凋零得无声无息,白骨深埋在庙宇之下,滋养着那虚假的慈悲莲台。

  恐惧像藤蔓日夜缠绕着她,但也催生出了求生的意志。

  她不敢哭,不敢闹,甚至不敢有多余的表情,只在无人处,用那双沉默却异常锐利的眼睛,默默记住每一条隐秘的路径,每一次守卫换班的间隙。

  逃跑的念头,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孕育了整整三年。

  终于,十六岁及笄礼那晚到来了。

  她被剥光衣衫,像一个待宰的牲口般被粗暴地清洗干净,然后裹上一件轻薄得如同无物的纱衣。

  那纱衣不仅无法遮蔽身体,反而更添屈辱,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空气的冰冷和即将到来的蹂躏。

  她被推搡着送入“佛陀”那充斥着浓烈檀香和体臭的禅房。

  当那肥硕沉重的身躯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压下来,粗糙油腻的手掌撕扯着那层薄纱时,积蓄了三年的恐惧、愤怒和求生的本能骤然爆发。

  她用尽全身力气,膝盖狠狠顶向男人最脆弱的部位。

  一声非人的惨嚎响起,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扭曲的脸,凭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路线,像一只受惊狂奔的小鹿,赤着脚,披着破碎的薄纱,撞开窗棂,她奔跑着,肺部像要炸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身后是混乱的呼喝和灯笼的晃动。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真正的自由,但她知道,这一刻,她不是鼓女阿奴,也不是李家招娣。

  她一路逃亡,凭着模糊的记忆,回到了那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然而,等待她的只有断壁残垣。

  茅草屋顶塌了大半,土墙倾颓,屋内弥漫着死寂和尘土的气息。

  没有爹娘,没有姐姐,只有地上散落着的、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零碎骨头,形状大小各异,却都透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沉默地,用那双早已磨砺得粗糙的手,在破屋旁的泥地里,小心翼翼地捡拾起那些枯骨,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将它们轻轻放了进去。

  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

  埋葬的,不仅仅是亲人的骸骨,还有她对这个“家”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

  从此,她彻底割裂了过去。她用泥土和炭灰涂抹了脸和脖颈,束紧了胸脯,换上不知从哪里扒来的破旧男装,把自己变成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郎,踏上了永无止境的逃亡之路。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个陌生人投来的目光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知道,婆罗地藏庙的爪牙,那些凶神恶煞的武僧,一定在到处搜寻她这个“胆敢忤逆佛陀的贱奴”。

  被抓回去的结局,比死亡更加恐怖百倍千倍,那是剥皮抽筋、生啖血肉的终极绝望。

  “呃——!”

  阿奴猛地从噩梦中惊坐而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额头上滚烫黏腻的冷汗浸湿了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也无法平息那刻骨的恐惧和寒意。

  黑暗中,她用力攥紧被角,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刚才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父亲冰冷的目光、佛陀油腻的手指、地上森然的白骨……不是噩梦,是她刚刚逃离的、血淋淋的人间地狱。

  那沉重的过去,如同冰冷的铁链,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缠绕着她的脖颈,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