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微弱的曙光-《重生赌爱》

  自那次咖啡馆不欢而散的会面后,林少莲并未放弃。

  她深知,对于何志明这样深陷自我否定泥潭的人,一次的挫败微不足道,持续的、不带压力的关注,或许才是唯一可能渗透坚冰的方式。

  她没有再主动打电话或邀约,那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抗拒。

  她选择了更迂回,也更温和的方式。

  她通过一位与何家相熟、且不知内情的老朋友,辗转了解到何志明偶尔会在深夜小区无人时,出来漫无目的地散步。

  于是,她开始“偶然”地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那个小区附近。

  第一次“偶遇”时,何志明看到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顿住脚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难以置信,随即几乎是立刻转身,快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林少莲没有追赶,也没有呼喊,只是站在原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次,第三次……她依旧只是出现,有时是刚从附近的书店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书;

  有时像是刚结束散步,与他擦肩而过时,会极其自然、轻微地点一下头,如同对待一个不太熟的邻居,然后便继续前行,绝不驻足,绝不多言。

  这种沉默的、不带评判的“在场”,渐渐削弱了何志明最初的尖锐抗拒。

  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仓皇逃窜,虽然依旧会立刻移开视线,加快脚步,但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在慢慢减退。

  终于,在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偶遇”时,当林少莲如同往常一样与他擦肩,即将走过时,身后传来一个极低、极沙哑的声音:

  “……你何必。”

  林少莲停下脚步,转过身。

  月光下,何志明站在几步开外,没有看她,低着头,身影在路灯下拉得细长而孤单。

  “我只是刚好路过。”

  林少莲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刻意。

  何志明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显然并不相信,但他没有戳破,也没有离开。

  这是一种默许,默许了她的“存在”。

  这是一个微小的,却是至关重要的突破。

  自那晚之后,他们的“偶遇”开始有了极其简短、近乎吝啬的交流。

  “天气冷了。”

  “嗯。”

  “这本书还不错。”林少莲扬起手中的书。

  “……哦。”

  对话内容空洞无物,但重要的是,交流本身在发生。

  何志明开始允许她存在于他封闭世界的边缘,哪怕只是最外围。

  林少莲极富耐心,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条刚刚建立的、脆弱的沟通纽带,从不逾越。

  她不再提工作、未来、过去这些沉重的话题,只是聊最无关痛痒的日常,像对待一个需要重新学习如何与外界建立连接的病人。

  转机发生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

  林少莲撑着伞,看到何志明独自站在小区花园的凉亭里,望着雨幕出神,身上已经被飘进的雨丝打湿了些许。

  她走过去,将伞稍稍向他那边倾斜。

  何志明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只有雨声淅沥。

  “我爸妈……在托关系,想给我找个闲职。”

  何志明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他们觉得,我总得有点事做,像个‘正常人’。”

  林少莲心中一动,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他内心或许也在挣扎着想要“正常”起来的信号。

  “你怎么想?”她轻声问。

  “我不知道……”何志明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茫然和无所谓。

  “做什么都行,或者,什么都不做也行。没什么区别。”

  “如果你不反感,”林少莲斟酌着词句,尽量不让自己的建议听起来像施舍。

  “我认识一个朋友,在城北的文创园区做管理,那边环境比较宽松,需要一个做一些资料整理和日常维护的人。工作很简单,不需要面对太多人。你可以……先试试看,就当是换个环境散散心。不合适,随时可以离开。”

  这一次,何志明没有立刻拒绝。

  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林少莲以为他又会像上次一样生硬地回绝。

  “……把联系方式给我吧。”

  他终于说道,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林少莲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并非因为他找到了斗志,更可能是一种对父母安排的消极逃避,以及对目前死水般生活的一种无奈妥协。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第一次,接受了外界的帮助,愿意尝试迈出那一步。

  “好,我晚点发给你。”她平静地应道。

  雨渐渐停了。

  何志明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走进了单元门。

  林少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开。

  她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那份工作的简单和低要求,是她特意为他筛选的,是一个尽可能不会挫伤他敏感神经的起点。

  他能否坚持?

  能否在简单的工作中找到一丝生活的实感?

  能否慢慢重建一点点自信?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种子已经播下,尽管落在贫瘠而坚硬的土壤里。

  林少莲能做的,是持续地、耐心地提供一点点水分和阳光,等待它自己挣扎着,能否破土而出。

  她的“圣母心”拯救行动,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曙光。

  前路依然漫长且布满荆棘,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她怀着一种混合着希望与忧虑的复杂心情,走向灯火通明的家的方向。

  拿到林少莲给的联系方式后,何志明在房间里枯坐了两天。

  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枚灼人的炭块,他几次想将其删除,却又在最后关头停住。

  父母小心翼翼的、带着期盼的眼神,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最终,是一种混合着自暴自弃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或许可以不一样”的念头,促使他按下了拨号键。

  面试过程简单得超乎想象。

  那位姓王的园区经理显然是受了林少莲的嘱托,对他异常客气,只简单问了问基本情况,便将他带到了一间堆放资料的储藏室兼办公室。

  “何先生,你的工作主要就是把这些历年活动的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录入电脑。平时园区公共区域的绿植帮忙浇浇水,有什么零碎活儿搭把手就行。时间很自由,完成基本工作就好,不打卡。”

  王经理语气和缓,努力不伤及他敏感的自尊。

  何志明只是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工作的简单和“被照顾”的性质,让他感到一阵熟悉的屈辱,但更深的是无力反抗的疲惫。

  工作的第一天,他几乎是在储物室里度过的。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纸张、宣传册和照片,他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常常拿起一份文件,怔怔地出神半天,却不知该将其归入哪一类。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如他陈旧腐朽的内心。

  有同事好奇地探头,被他那生人勿近的阴沉气场逼退。

  林少莲没有立刻联系他。

  她给了他一周的时间去适应,去独自面对这个全新的、哪怕再微小的挑战。

  一周后,她才在一个傍晚,发来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工作还适应吗?”

  何志明盯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他想回复“就那样”,或者更刻薄的“如你所愿,像个废物一样在整理废纸”,但最终,他只是回了两个字:

  “还行。”

  这并非客套,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极其微弱的感觉。

  尽管效率低下,尽管内心充满抗拒,但每天走出家门,来到这个固定的地方,面对这些具体而微的、不需要与人过多交流的任务,确实……

  让时间变得有了刻度,让他那漫无边际的、沉浸在痛苦中的思绪,被强行打断和占据了一些。

  他开始注意到园区里那几株半死不活的绿萝,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无人要求的情况下,他给它们浇了水。

  几天后,他发现其中一株竟然冒出了一片小小的、嫩绿的新叶。

  那一点绿色,在灰败的杂物间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却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死寂的心湖上,刺破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林少莲偶尔会“顺路”经过文创园区,有时会给他带一杯咖啡,依旧是放在他桌角,说一句“顺便带的”,便转身离开,绝不多待。

  她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医生,深知对于他这样的“病人”,过度的关注即是压力,保持距离的、持续的“在场”与“看见”,才是良药。

  一次,何志明在搬运一箱旧物时,箱子底部突然破裂,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僵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狼藉,一种熟悉的、万事皆休的挫败感瞬间攫住了他,脸色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林少莲正好“路过”。

  她没有惊呼,没有立刻上前帮忙,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寻常地说:

  “箱子不结实而已,找个结实的重新装就好。”

  她的话语里没有同情,没有责备,只有对一件寻常小事的客观陈述。

  这种态度奇异地安抚了何志明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找来新的纸箱,蹲下身,开始重新整理。

  林少莲没有离开,也没有插手,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直到他将最后一件物品放入箱中,封好胶带。

  “好了?”她问。

  “嗯。”他答。

  没有多余的对话,但那一刻,何志明心中那根紧绷的、随时会断裂的弦,似乎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他完成了一件小小的“失控”事件的处理。

  改变是极其缓慢的,如同冰川移动。

  他依旧沉默寡言,眼神大多时候仍是空洞,但与同事擦肩而过时,那僵硬的肩膀似乎不再那么紧绷。

  他整理的资料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那几盆绿萝在他的照料下,竟然都焕发出了生机。

  他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正走出这片泥沼。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想走出去。

  但每天清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园区,每天傍晚,再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完成了某件事的微末感觉回家——

  这本身,构成了一种新的、痛苦的,却也是活着的节奏。

  林少莲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距离真正的“挽救”还非常遥远,他的心仍然是一座荒芜的孤岛。

  但至少,他已经踏上了岛屿的边缘,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清理那些堆积的、名为“过去”的废墟。

  这场始于同情与“圣母心”的救赎,在日复一日的沉默、细微的观察和克制的关心中,悄然进行着。

  它没有胜利的凯歌,只有时间流逝中,那一点点被艰难撬动的,关于“生”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