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你那根线,缠到我命上了-《执尘仙途》

  倒悬城崩解后的第七日,极北寒庐外风雪不止。

  狂风暴雪如刀,割裂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

  一道纤细身影踏雪而来,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积雪竟不扬起半分尘埃——仿佛她不是踩在雪上,而是行于某种无形的秩序之中。

  肩头那只墨鸦早已化作清光消散,唯余一羽黑羽静静躺在她掌心,轻若无物,却泛着微不可察的灵纹波动。

  顾微尘推门而入。

  屋内冰壁凝霜,铜炉余烬微红,映照出盘坐于冰台之上的男子身影。

  陵不孤双目紧闭,手中长剑横于膝上,剑穗垂落,那枚曾以心血绣就的“不孤”二字,如今已近乎褪色成灰。

  他额角青筋暴起,眉心一道漆黑纹路正缓缓向太阳穴蔓延,像蛛网般无声吞噬着肌肤,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背负千山。

  剑锋之上,一道虚影浮现——银白长发,冷眸如霜,正是本命剑灵·孤鸣。

  他低语,声似寒泉击石:“它要醒了……这次,我拦不住。”

  顾微尘没有回应。

  她径直走向角落铜炉,掀开覆布,取出一卷残破古图——归墟阵图。

  纸面焦黄斑驳,边缘碎裂处还残留着远古血迹。

  她将图铺于案上,指尖划过脉络,眼中金丝微闪,那是执尘术运转至极致时,体内残脉对“断裂契约”的本能感应。

  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图上勾勒命纹轨迹。

  一笔一画,皆非随意。

  她的动作极慢,却又无比精准,如同修复一件千年裂瓷,不容丝毫偏差。

  血线蜿蜒,在残图中央汇聚成一点——她凝神片刻,点下一滴精血。

  血珠未散。

  反而自行延展,化作三道细线,分别指向“封印”“反噬”“失衡”三个方向,彼此纠缠,又互为因果。

  她低声自语,声音几近呢喃:“不是命格有错……是契约断了。”

  “你们用‘杀戮’代替‘守护’,才让守界者成了灾星。”

  话音未落,她抬手取来昨日陵不孤脱落的一缕发丝——乌黑中夹杂着一丝灰败,像是被某种力量悄然腐蚀。

  她将其缠于指尖,执尘术逆溯血脉根源,神识如针,沿着那根发丝回溯时间长河。

  刹那间,天地失色。

  她的意识坠入一片灰白战场——苍穹破裂,大地龟裂,无数战魂残影在虚空中哀嚎。

  远处,一名素袍匠人立于祭坛之上,手中握着一枚刻满锢魂篆的玉钉,神情肃穆而冷酷。

  少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眼中有怒,有痛,更有不解。

  “以亲之血为引,以爱之念为锁,”匠人低声诵念,声音穿透时空,“封尔煞源,护界千年。”

  玉钉刺入少年胸膛的瞬间,天地震颤。

  那一瞬,少年眼中最后的情绪,并非仇恨,而是被至亲背叛的绝望。

  画面戛然而止。

  顾微尘猛然睁眼,气息微乱,唇角渗出血丝。

  她抬手抹去,眸中怒意一闪即逝,却比暴风更烈。

  “原来如此……”她喃喃,“他们怕他太强,所以先毁了他的软处。”

  身后虚影浮动,残脉灵影悄然浮现,面容模糊却带着悲悯:“他们不敢承认他曾是光,便亲手将他变成黑暗。”

  顾微尘低头看着手中的归墟图,三道血线仍在微微震颤。

  她忽然明白——所谓“天煞孤星”,并非天生灾厄,而是被篡改、被扭曲的守界契约。

  世人惧其力量,不教他守护,只许他毁灭;不称他功臣,反斥他祸根。

  于是孤星之命,非天定,乃人为。

  她起身,走向冰台,蹲下身,目光落在陵不孤眉心那道黑纹上。

  指尖轻触,冰冷刺骨,连执尘术的温润灵气都被瞬间吞噬。

  “你不是该被斩杀的存在。”她低语,“你是被遗忘的执灯者。”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青铜小锤——前世修复文物时最常用的工具,轻轻敲击剑脊三下。

  铛、铛、铛。

  三声清鸣,竟与剑灵孤鸣的心跳频率共振。

  剑灵抬头看她,第一次流露出惊异。

  “我想试试。”她说,“不是逆转命格,也不是压制煞气……是修复。”

  “修复?”孤鸣冷笑,“你可知这具躯壳早已千疮百孔?他的命契断裂千年,神魂日夜被反噬撕扯,连天道都不容他存在。”

  “正因为没人修过,才值得修。”她平静道,“万物皆有原貌。他原本的样子……不该是这样。”

  她闭目,执尘术全开,双目金丝交织成网,映照出陵不孤体内经络中奔涌的煞流——那不是混乱的能量,而是错位的秩序,如同走偏的钟摆,仍在试图履行职责。

  她伸手,将那片从墨鸦遗下的黑羽贴于他心口。

  羽尖微颤,竟缓缓融入皮肉,化作一道淡金纹路,短暂压制了黑纹蔓延。

  屋外风雪愈烈,屋内却奇异般安静下来。

  仿佛连时间都在等待什么。

  而在地底深处,某块被万年寒冰封埋的碑石,悄然震了一下。

  当夜子时,寒庐之内万籁俱寂,唯有铜炉中残烬忽明忽暗,映得冰壁如镜,倒影摇曳如鬼魅。

  突然,陵不孤身躯一震,眉心黑纹骤然暴绽!

  那蛛网般的煞痕瞬间爬满半张脸,眼白尽染漆黑,唯余一点猩红在瞳孔深处闪烁,如同深渊回望人间。

  他猛然睁眼,一声嘶吼未出喉,手中长剑已自行离鞘三寸——剑灵·孤鸣发出凄厉悲鸣,银发狂舞,双臂死死抵住剑身:“主人!醒一醒!别再……别再动手了!”

  可那具躯壳已不再受控。

  煞气自经络逆冲而上,化作实质黑焰缠绕周身,地面冰层寸寸崩裂。

  他腾身跃起,一剑横斩,剑锋所向,并非虚空,而是寒庐最深处那堵千年不化的玄冰墙!

  轰——!

  冰屑如刀四溅,寒雾弥漫中,一块半埋地底的残碑赫然暴露于外。

  石面斑驳,裂痕纵横,却仍清晰可见八个古篆:

  “孤守万年,不孤一瞬。”

  字迹苍劲,透着无尽悲怆与不甘。

  剑灵孤鸣跪伏于地,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他在求你……不是杀戮,不是镇压……是他残存的神识在哀求——别让他再杀了想护的人。”话音未落,剑身剧烈震颤,似有万千魂魄在内哭嚎。

  顾微尘立于三步之外,呼吸微凝。她没有退。

  执尘术早已悄然运转至极致,双目金丝隐现,将陵不孤体内每一道奔涌的煞流都看得分明——那不是混乱暴虐的力量,而是错乱的时间线、断裂的契约锁链,在一次次反噬中徒劳地试图归位。

  他的身体,正被千年前那一道封印咒反复撕裂。

  她一步上前。

  众人皆避之不及的煞锋扑面而来,阴寒刺骨,足以冻结神魂。

  她却伸出手,反手牢牢扣住他持剑的手腕。

  刹那间,暗金脉络自她掌心蔓延而上,顺着小臂疾行,如藤蔓攀援,直抵肩胛。

  那是执尘术逆行血脉、强行接引异种能量的征兆。

  她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裂纹,渗出血珠,又被自身灵力迅速封合。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经络交汇处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金属刮擦着朽木,又似命运齿轮强行咬合。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于他眉心黑纹之上。

  血光微闪,竟如烙印般沉入肌肤。

  那一瞬,陵不孤浑身剧震,黑瞳中猩红稍退,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音节:“……走。”

  “你说你要一个人扛?”她声音很轻,却穿透风雪,稳得可怕,“可你忘了——我现在修的,不只是器物。”

  她望着他,目光如炬,“我在修命。”

  话音落下,她另一只手迅速结印,指尖划过自己左臂旧伤,引出一丝带着锈色光泽的煞气,顺势注入对方经脉。

  这是以伤引伤,以痛渡命——用自身的残脉共鸣,去触碰那千疮百孔的守界契约本源。

  整座寒庐开始震颤。

  黎明将至未至之际,陵不孤终于力竭昏厥,长剑脱手坠地,剑灵孤鸣虚影黯淡,几近消散。

  而顾微尘缓缓跪坐于地,脸色苍白如纸,手臂上的暗金纹路尚未褪去,隐隐有裂痕自皮下延伸。

  她拖着疲惫身躯起身,走向寒庐中央。

  从怀中取出玄鳞甲碎片——那是她曾在废墟中拾得的远古护心甲残片;又取出青蚨剑残刃,刃口崩缺,却仍蕴一线清光;最后撒下死灵石粉末,在地面画出逆向八卦阵纹,阴阳颠倒,生死逆行。

  她割开掌心,鲜血滴落阵心。

  随后,郑重置入三物:他的一滴心头血,一缕夹杂灰败的发丝,还有那枚几乎断裂的剑穗——上面“不孤”二字,只剩微弱残痕。

  双手合印,她低声启诀,声如黄钟大吕,震荡识海:

  “我不斩你命格,我补你的契。”

  语毕,天地骤静。

  整座寒庐剧烈震动,屋顶积雪簌簌滑落。

  天空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未曾照下,唯有一道银白色身影悄然降临檐角——天罚影立于风雪中,白衣胜雪,金瞳冷视祭坛良久,终是低语一句:

  “汝修命,即逆天。”

  而在极南海底,青铜城深处,那盏由无数执念点燃的灯,忽然熄灭了一瞬。

  随即,重新燃起。

  火光跳动,比之前更亮三分。

  寒庐内,命纹祭坛光芒流转不息,可谁也未曾察觉,顾微尘闭目的面容之下,七道旧伤的印记正在她识海深处悄然苏醒——魂隙灼痕隐隐发烫,煞池撕裂处传来抽搐般的剧痛,焊脉之处,似有无形丝线一根根绷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