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我回家,顺便修条路-《执尘仙途》

  春雨是在她们下了山梁后落起来的。

  陶知的斗笠檐上挂着水珠,落在青布裙角洇出深灰的痕。

  小满把陶灯用油布裹了三层,揣在怀里,那点蓝焰隔着布还在轻轻跳,像揣了颗活的星子。

  “偏岭的泥路该软了。”陶知吸了吸鼻子,雨里飘来腐叶混着新草的腥甜,“上个月路过时,张阿婆的竹篮还陷进泥坑,鸡蛋碎了小半。”她话音未落,前方山道突然传来石块滚落的闷响。

  转过弯,十余个村民正徒手搬着塌方的碎石。

  雨水顺着老者灰白的发绺往下淌,他抹了把脸,叹气声混着雨声:“官差说咱这地儿’音邪地不正‘,官道绕着走。

  咱总不能守着断路活一辈子。“有年轻后生搬起半人高的碎石,腰板刚直起来又踉跄,石块砸在泥里溅起脏水,溅得他脖颈都是泥点。

  小满的手指在油布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陶知瞥见她眼尾微挑,那是从前在破庙修复古陶时才会有的专注神情。“把铁镐给我。”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雨丝浸得温凉。

  老者愣了愣,递过沾泥的铁镐。

  小满卷袖子时,腕间银铃轻响——那是顾微尘用旧簪子熔了打的,说“修复师要听万物的声音”。

  她没去碰完整的巨石,反而蹲在碎岩堆里翻找,指腹抚过一块裂成三瓣的青岩:“这道纹是顺着石脉裂的。”又挑了块边缘带星芒状裂痕的,“这块能和那边的三角石咬上。”

  陶知蹲在她身边,看她从布包里抖出细如蛛丝的金丝。

  雨水冲开石面泥污,她用指甲在裂痕处划出浅槽,金丝顺着槽纹爬上去,在雨里泛着温润的光。“陶知,”她头也不抬,“帮我扶着这块。”

  当两块碎岩在雨中轻轻咬合时,年轻后生的铁镐“当啷”掉在地上。

  原本需要两人抬的碎石,现在他单手就能托住。“这...这石头自己长一起了?”他瞪圆眼睛,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滴。

  “石脉没断透。”小满抹了把脸上的雨,“金丝引着它们归位,就像补瓷时要顺原纹走。”她的旧鞋陷进泥里,却走得比谁都快,每搬一块碎岩都要仔细看裂痕走向,“你们记着,带裂的石头别扔,它们是山的伤口,要慢慢缝。”

  三日后雨停,山体却又簌簌往下掉土。

  小满蹲在滑坡处,指尖捻起一把泥:“不对,底下在渗水。”她扯下外袍系在腰间,踩着湿滑的土坡往下爬,“陶知,拿灯。”

  陶灯的蓝焰在淤泥里晃,照出半人高的石渠。

  渠壁爬满绿苔,渠底淤着半人深的烂泥。“古渠堵了。”小满的声音闷在泥里,她的手突然顿住——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石面。

  陶灯凑近,镇水碑的残符从泥里浮出来,“返青诀...执尘者的手笔。”她想起顾微尘说过,执尘一脉最擅调和,可压制久了,地息就成了困兽。

  “借我银针。”她转头对陶知笑,雨珠还挂在睫毛上。

  最细的银针刺破指尖,血珠落在符纹上,像滴进墨池的朱砂。

  淤泥突然翻涌,陶知抓住她的手腕,能感觉到地脉的震动从地底传来,先是沉闷的低吼,接着慢慢变轻,像被挠了痒痒的兽。

  “通了!”山上传来欢呼。

  小满抹了把脸上的泥,看着清冽的水顺着新挖的分流沟淌向村口。

  孩子们追着水跑,裤脚沾了泥也不管,笑声撞得山壁都在晃。

  她却蹲在田埂边,把碎瓷片和黄泥混在一起夯路。

  “小师傅,”有妇人提着竹篮过来,“这路才尺把宽,牛车哪过得去?”小满抬头,鬓角的碎发沾着泥,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孩子能跑,老人能扶着墙根走,王瞎子的竹杖尖也戳不进泥坑——这不就够了?”她拍了拍刚夯好的路面,“路是给人走的,不是给车摆阔的。”

  夜里在驿站打尖,陶知突然抓住她手腕。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花,她的指尖在发抖:“你听...地脉在蹦跶。”小满放下补了一半的布鞋,屏息。

  原本像老钟一样沉的震动,现在变得轻快,一下一下,像孩童踮着脚踩水洼。

  “它说,跟着小满走路,比躺着舒服。”陶知眼睛发亮,像看见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小满低头把最后一针穿过鞋底,耳尖有点红:“那就多走几趟,走成康庄大道。”

  行至西山脚下时,寒梅开得正好。

  素胎台的白梅在晨雾里像团云,小满站在坡下,从行囊最里层摸出块素胎残片——那是当年她一气之下敲碎的“圣物”,边角还带着磕痕。

  “该回家了。”她轻声说,把残片埋进梅树根下。

  转身时,山风掀起她的旧袍,影子投在地上,和记忆里那个缩在破庙角落、抱着缺嘴陶碗的小女孩叠在一起。

  远处炊烟升起来了,甜米糕的香气裹着晨雾漫过来。

  小满突然跑起来,旧鞋踩得泥点飞溅:“陶知!

  今晚我要吃三块米糕——这次不是为了镇痛,是真馋了!“

  陶知挎着竹篮在后面追,笑得直喘气:“你慢点!

  张婶的蒸笼还没揭呢——“

  西山脚下的晨雾尚未散尽,顾微尘赤脚踩过新铺的黄泥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