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烧的火,该还了-《执尘仙途》

  崖风如刀,割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陵不孤的身影早已消失,可那句“修天者,终被天修”却像一根无形的钉子,深深楔入顾微尘的识海,搅动着她原本清明的思绪。

  她仍跪坐在裂崖边缘,指尖轻轻按压着左胸——那里,残脉盘踞如蛇,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有某种古老而沉睡的东西,正在她的血肉深处缓缓苏醒。

  魏无牙肩头的三道青黑疤痕已结出焦痂,皮下却仍有黑气游走,如同活物。

  他握紧手中断刀,指节泛白,声音低哑:“那是‘噬命契’……北荒禁术,以命格为引,双生同损。”话音落下,他自己也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所以,他身上的伤……和我一样?”

  七弦子猛然睁眼,瞳孔收缩:“你是说,陵不孤也中了噬命契?谁下的?归墟枢?”

  “不可能!”火疤妇厉声打断,她额角青筋暴起,掌心燃起一簇幽红火焰,“归墟枢是死物,岂能主动种契?这是人为之局!而你——”她转向七弦子,目光如炬,“明知枢机过载会引发烬焚阵,还敢启动它?你想烧尽百里生灵,只为守你那点破规矩?”

  七弦子闭目,面容枯槁。

  良久,才沙哑开口:“匠门祖训,不容外人染指祖地。我若不启阵,他们早就闯进来了。”

  “那你宁愿让所有人陪葬?”火疤妇冷笑,火焰在她掌心跳动,映出她脸上那道狰狞火疤,“你口口声声匠门正统,可你修得了什么?修不了枢,救不了人,连自己的心都炼成了铁块!”

  争吵声在悬崖上回荡,却被一阵突兀的干呕打断。

  石皮老吴突然跪倒在地,猛地张口,竟呕出一把细沙,混着暗红血丝。

  他耳朵渗血,双眼翻白,颤抖的手指向匠冢深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地……地脉在喊‘烬’……它要醒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

  深埋于熔岩层下的青铜巨门,正从内部缓缓开裂。

  那门高达十丈,通体漆黑,表面刻满焦痕斑驳的灵纹,中央三个古篆大字灼目刺心:归墟枢。

  裂缝中,有暗红光芒渗出,像极了将熄未熄的余烬,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大地细微的震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地底升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千年的封印中苏醒,呼吸之间,便足以焚山煮海。

  七弦子脸色骤变,猛地起身,踉跄两步冲到崖边俯瞰,声音发颤:“七日……最多七日,枢机会彻底崩解。一旦爆开,烬焚阵将席卷百里,草木成灰,魂魄不留。”

  “那你为何不修?”火疤妇逼问,眼神锐利如刀,“你是匠门传人,不是只会念咒的祭司!”

  七弦子沉默。

  风卷起他残破的衣袍,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旧疤。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早已溃烂的灵纹印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试过……二十年前,我就试过触碰归墟枢。”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一字一句:“凡触者,灵根尽焚。”

  空气骤然凝滞。

  顾微尘一直未语。

  她盘膝而坐,指尖蘸血,在玄鳞甲残片上缓缓描摹那道从魏无牙体内捕捉到的“道伤波形”。

  观微浆洗过的双眼泛着淡青光泽,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黑影并非纯粹的侵蚀,而是某种高度压缩的灵力乱流,像是被强行折叠、扭曲的经络图谱。

  她忽然低喃:“不是不能修……是修的人,得先承受得住。”

  这句话轻如耳语,却让七弦子猛地回头,

  她抬眸,视线穿透夜色,落在那扇缓缓开裂的青铜巨门上。

  门缝中的红光映在她眸底,竟与她心口残脉的温度遥相呼应。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陵不孤离去前那一眼的意味。

  那不是警告,是共感。

  他身上也有同样的伤,同样的痛,同样的命格枷锁。

  而魏无牙的伤,不过是这庞大因果中的一环。

  真正的源头,或许就在这扇门后,在那即将爆发的归墟枢之中。

  她缓缓闭眼,识海翻涌。

  前世修复文物的画面一幕幕浮现——那些千年裂帛、断剑残鼎,世人皆弃之如敝履,可她知道,只要找到最初的“原貌”,哪怕只剩一缕丝线、半片铜锈,也能还原其本真。

  如今,她要修的,不再是器。

  是道基,是命格,是这天地间被遗忘的“本来”。

  风更大了,吹得她发丝纷飞,衣袂猎猎。

  她终于起身。

  魏无牙察觉异样,立刻横身欲拦:“你要去哪儿?!”

  她抬手,动作很轻,却坚定无比地止住了他。

  月光下,她的侧脸冷峻如玉雕,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说,陵不孤与你同伤……”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心口,残脉灼热如燃。

  “那他的痛,我也该试试。”崖风呼啸,卷起碎石如雨。

  顾微尘的身影在裂光中缓缓前行,像一粒逆流而上的尘沙,执拗地扑向那扇自远古沉睡至今的青铜巨门——归墟枢。

  魏无牙瞳孔骤缩,一步横拦,断刀斜指地面:“你疯了?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他声音嘶哑,带着未散的痛楚与惊怒,“陵不孤都退了!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眼,是警告还是送葬?”

  她没有停下。

  月光被赤芒吞噬,她的侧影映在焦黑灵纹上,竟如一幅古老的修复图谱。

  她抬手,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指尖轻轻压在魏无牙肩头尚未愈合的伤处。

  “你说他与你同伤。”她低语,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可伤从何来?若无人承受,便无人理解;若无人理解,便无人能修。”

  她闭眼,残脉轰然震颤,如枯井涌泉,引动体内仅存的一丝驳杂灵流逆冲经络。

  下一瞬,她以心为炉,以血为引,将从魏无牙道伤中捕捉到的“黑影波形”反向注入自身经脉!

  刹那间——

  识海炸裂!

  无数碎片般的痛感如潮水倒灌,她的三脉之中,原本龟裂的残痕竟浮现出与魏无牙体内完全一致的锁链虚影,一道道漆黑如墨的禁制纹路沿着经络蔓延,仿佛有无形之手在她体内拧紧命运的绞索。

  灵力如沙漏倾覆,疯狂流失,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炙烤。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洒在玄鳞甲残片上。

  可就在那一刻,她笑了。

  嘴角染血,笑意却清明如初雪。

  “原来……痛是可以‘对齐’的。”她喃喃,眼中泛起淡青光泽,那是观微浆洗过的双眼再度开启——这一次,她看穿的不只是伤痕,而是伤痕背后的结构、节奏、乃至其存在的“原貌”。

  她撑地起身,青蚨剑出鞘,剑锋划过指尖,精血滴落。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祭献。

  这是落笔。

  她俯身,在归墟枢表面那道最深的焦痕之上,以剑为笔,以血为墨,勾勒出第一道补痕。

  剑尖所至,焦黑灵纹竟微微震颤,仿佛干涸千年的河床下,有细流悄然复苏。

  一点微弱青光自血痕边缘泛起,如同春芽破土。

  七弦子猛然踉跄后退,眼中满是骇然:“你……你在用‘共痛’做引?!”他死死盯着那道血纹,声音发抖,“你不是在补阵……你是把他的伤、你的痛、魏无牙的契……当成校准的基准线?你在用道伤本身,去修复归墟枢?!”

  荒谬!亵渎!可偏偏——有效!

  巨门剧烈震颤,裂缝中的赤光骤然暴涨,宛如沉睡巨兽睁开了眼。

  一股古老而磅礴的律动自地底升起,像是某种被遗忘的心跳,开始缓慢搏动。

  那不是毁灭的前兆,更像是……一次迟来千年的呼吸。

  远处山巅,云层翻涌如墨。

  裴元礼负手立于高空阵眼之上,白衣猎猎,眸光幽深如渊。

  他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赤光,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果然……有人能听见它的痛。”

  他缓缓抬手,掌心符印流转,低语如谕:

  “围而不攻。再等七日。”

  风停了一瞬。

  而在裂崖之下,顾微尘静静立于巨门前,手中青蚨剑犹带血痕,胸前残脉余温未散。

  她仰头望着那三个灼目的古篆——归墟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