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撒谎-《外星异种驯化手册[人外]》

  程茉莉怔住。

  可能是姿势难受,也可能是那双眼睛压迫感太强,她拨开孟晋的手,欲盖弥彰地说:“你说什么呢?我去热一热饭菜,都快凉了。”

  男人无波无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立刻拆穿了她:“你在撒谎。”

  每天早晨,妻子从他们的床上起来,气味是纯净的。临近傍晚,就变得杂乱起来。

  较淡的,只是擦肩而过。

  较深的,象征那块皮肤被除他之外的生物碰触过。

  经常出现的气味,基本属于程茉莉的同事,朋友与家人。而接触部位也通常集中在手,胳膊这些位置。

  尽管程茉莉只是在和他们进行正常的社交活动,可在赛涅斯看来,这些人类,简直跟围着电线杆撒尿的狗一样,有预谋地聚在他的妻子身边,令她沾染上他们的气味。

  还好赛涅斯知悉人类嗅觉迟钝,进化缓慢,如若不然,他一定会将此视作挑衅。

  巢穴里出现其他人类的气味,难免令赛涅斯不快。他为此每晚检查,确保洗浴后的程茉莉重新覆盖上他的气味。

  但是今天,她的肩头,残留着一抹不常见的味道。

  淡得像是再过一会儿就要逃逸,但还是被赛涅斯极快地捕捉到了。有些熟悉,短短几秒间,他就把这个人揪了出来。

  人类,男性。上周标记的新样本,M071,昨天曾与他面对面汇报工作。

  所以,M071触碰了他的妻子,在他不在公司的时候,对吗?

  程茉莉站起身,走去厨房,却被一言不发的孟晋挡住。

  他冷不丁地吐出一个人名:“张建鑫,是他?”

  被戳中心事的程茉莉有一瞬的僵硬,紧接着便是如释重负,他果然已经得知了。

  “你都知道了?他今天在办公室……骚扰我的事。”

  程茉莉声音很小,像是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到。话声落下,一秒、两秒,屋内寂然无比,她低着脑袋,许久没有得到面前人的答复。

  这加剧了她的忐忑与焦虑。我是不是不该承认?他会不会觉得我……

  她鼓起极大的勇气,缓缓抬起脸,可真正目睹孟晋此时的表情时,心跳骤停了一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不喜不怒,连睫毛的弧度都固定在半空中。眼睛只是睁着,十几秒没有眨动,纯黑的瞳仁沁着一线隐隐的深绿。

  他攫取住她呆滞的视线,直直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之前也碰过你吗?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程茉莉大脑一片空白,赛涅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妻子,发出幽微的声音:“我们做过坦白彼此的承诺,所以,为什么要瞒着你的丈夫,茉莉?”

  初遇茉莉时,他就看清了她的能力。乖觉温顺的性格,固化的社交圈,较低的社会阶层,需要他控制力道才不会受伤的身体。

  这与赛涅斯截然不同。在幼年期他就脱颖而出,第一次正式作战,他独自将战线向前推进了八十公里。

  他的强悍仿佛与生俱来,同族也渐渐习惯性地集聚在他的左右,寻求庇护。

  赛涅斯从未拒绝,他将其视作理所应当。弱者理应依附于强者。

  可妻子明明这么弱小,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不依靠他?

  “我……”

  程茉莉失语,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

  面对张建鑫一步步的试探,她最先以距离和时间为理由,打消了让孟晋下班过来接她的念头,觉得“麻烦他”。

  对方占便宜没得手,她提醒自己“多加小心”,这感觉就像桌下埋了一颗炸弹,而程茉莉被困在原地,只能等着它爆炸。

  哪怕后来孟晋成了孟总,不管是站在丈夫还是上级的角度,他都拥有绝对的正当权来处理张建鑫这个隐患,但程茉莉依然缄口不言。

  因为她觉得可以单独解决。

  就连刚走出办公室,情绪正激动时,她对姚初静的诉说也相当俭省。她担心说多了会招惹旁人的厌烦,而她不想这样。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离职,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社会评价体系中,程茉莉无疑是个平庸的人,但她十分满意目前的生活。有一个小房子,几个说得上话的好朋友,足够她温饱的存款。普普通通,可这就是她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一个人独自走了这么久,半路挤进来一个孟晋,也不会改变她的生存方式。

  孟晋下班回家前,程茉莉坐在沙发上,短暂地设想过他得知后的反应。

  现实世界不是梦幻童话,孟晋更不是霸道总裁,他只是名义上的老板,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在孟宏手里。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面孔,肯定会碰到许多棘手难题。

  她在他的难题中能排到第几呢?张建鑫是部门经理,要处理他,就肯定会导致部分工作暂时停摆,并引起不明原因的中层领导的恐慌。他会不会感到为难?

  程茉莉不愿意看到他流露出那样的表情,所以她做出了和以往一样的选择。

  然而这一次,有人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他站在她面前,没有搪塞、敷衍,而是问她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他。

  程茉莉的脸绷得很紧,她干涩地说:“我怕会打扰到你。”

  她的脸颊被一双手捧起,赛涅斯倾下身:“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会打扰到我?谁曾经让你这么想?”

  啊,眼睛又红了。

  “我,”被他捧住的小小的妻子,哽咽着开口:“我爸妈从小告、告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程茉莉十一岁,住在舅舅金立德家里。他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当时家里只有舅舅和她两个人。

  金立德有事去阳台接了个电话,那个男人坐过来,先是问她几岁了,上几年级,又搂住她的肩膀,不断夸她可爱。

  程茉莉很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直到对方把她抱到腿上亲她,她害怕地推开他,跑去找舅舅。

  那个时候她懵懵懂懂,等初中上了一节生理课,才后知后觉明白性质的恶劣。

  她整一个月都没有睡好,偷偷借舍友的手机给家里打去一通电话。几百里之外的父母声音遥远得有些失真。

  他有更过分地摸你吗?程茉莉呆愣,好像也没有。

  对嘛,你那个时候还小,顶多算玩闹。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以后多长个心眼,不要单独和男的共处一室。对了,最近月考成绩如何?

  事情就这样结尾了。

  通话的最后,父母苦口婆心地又一次告诫她,茉莉,你在舅舅家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她所有的困惑、愤怒、不甘,全数消融在这句话里。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太没有警惕心了,还是我太不擅拒绝了?但这些统统不重要了。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程茉莉把这个原则奉行到了现在。

  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她觉得自己好没出息,说两句话就哭。举起手去擦,另一个人却抢先抹去了。

  后脑勺被轻柔揽住,程茉莉被拥进了他的怀里。

  孟晋的双臂箍住她的肩膀、后背,程茉莉鼻子发酸,她伸手反抱住他的腰身,一个紧紧的双向拥抱。

  妻子温热的眼泪渗透了衬衣,赛涅斯把她横抱起来,坐回沙发上。

  她一共哭了十几分钟,期间一直紧紧抱着他,好像不能离开他似的。

  一种古怪的情感在赛涅斯心头震动。他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她的长发,自上而下,摸着妻子不停抖动的后背。手指一一数过她的脊椎,不多不少,骨骼和其他人类排列一致,可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不同?

  缩在他怀里的程茉莉哭声渐止,她吸了吸鼻子,松开手,借助餐厅发散的灯光,孟晋的胸口被她哭花了,衬衣上晕出一个抽象的图案。

  她很不好意思:“你衣服都不能穿了。”

  赛涅斯当然不在意,他侧身抽出一张纸,递给程茉莉。

  他淡淡地提起进门时的导火索:“张建鑫,我会解决掉的。最迟下周五,你就不会在公司看到他了。”

  解决掉听着就有点吓人了。

  程茉莉还以为是夸张用语,她被逗乐了,心情轻松了些许。

  她闷声闷气地说:“会不会有点太快了?我怕其他人听到消息会慌,觉得你太强硬了。”

  赛涅斯垂眸,妻子窝在他的臂弯间,脸上湿漉漉的,微红的眼珠望着他,担心他。

  他突然说:“你会害怕我吗,茉莉?”

  程茉莉有些搞不懂话题怎么跳回她身上了。孟晋本来就是因为她才要开除的张建鑫,她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她如实地说:“不会。”

  孟晋定定望着她:“真的吗?”

  程茉莉赶紧点头:“真的!”

  男人缓缓凑近,近得彼此呼吸交融,进一步说:“那你信任我吗?以后这种事都告诉我,好吗?”

  他的眼睛黏在妻子身上。全部、所有、一起,都向我敞开。因为我是你的丈夫,这不是应该的吗?

  程茉莉听见他呢喃一样的话语:“茉莉,你可以依赖我。”

  她来不及去谨慎思考,匆匆闭上双眼,仰起下颌,接受丈夫落下的吻。

  粘腻的吞咽、急促的呼吸、厮磨的双唇,她微弱的回应消失在唇缝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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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应当依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