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盲评前夜-《民国茶圣:从零开始建商业帝国》

  汉口,九省通衢,长江与汉水在此交汇,冲刷出三镇鼎立的繁华与喧嚣。

  码头上汽笛长鸣,江风里混杂着煤烟、水汽和无数南腔北调的叫卖声,一切都显得生猛而鲜活。

  然而,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同庆里的一处僻静院落内,空气却安静得仿佛凝固了。

  这里是“云记”茶号在汉口的临时据点。

  距离决定无数茶号命运的“汉口华茶盲评大会”,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

  “东家,”阿篾从门外疾步而入,脸上压抑着兴奋,“您这招‘借口传声’,实在是高!”

  他将一份本地的《汉口茶业商报》拍在桌上,报纸头版用醒目的大字写着:“云记怯战,徽州小子浪得虚名?传其春茶已在江心尽毁!”

  这几天,类似的论调在汉口商界甚嚣尘上。

  以本地茶业巨头“恒丰号”为首的势力,几乎买断了所有报纸的版面,用舆论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试图在开赛前就将“云记”的名声彻底扼杀。

  他们算准了谢云亭初来乍到,人微言轻,无力反驳。

  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谢云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他们的战场上打。

  “说书先生们都安排好了?”谢云亭头也没抬,正用一把小巧的铜镊,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紫砂罐中夹出几片干茶。

  “都安排妥了!”阿篾的声音透着一股快意,“按照您的吩咐,找的都是汉口最有名的先生。今天一下午,三镇的各大茶楼书场,说的都是同一个新段子——《孤舟载雪,百家藏香》!从‘春雪红’江心遇险,到‘百家信义’煨茶救主,再到德昌当铺三百两银子活当‘信义红’,故事一出,满场叫好!现在外面不叫咱们‘云记’了,都叫那个‘信义红’!”

  报纸是死的,是给有钱有势的人看的。

  而故事是活的,长在寻常百姓的口中,流淌在茶馆的烟火气里。

  谢云亭用一个荡气回肠的真实故事,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对手重金构筑的舆论封锁。

  他不仅没有被描绘成一个落魄的失败者,反而在汉口民众心中,立起了一个有情有义、有胆有识的形象。

  这,便是“道义”上的准备。

  “好。”谢云亭微微颔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茶叶上。

  这正是那批由黟县百家信义烘焙而成的“信义红”。

  从皖南到江城,长途跋涉,水土变换,茶叶的香气陷入了暂时的沉睡。

  要想在明天的盲评中绽放极致的光彩,必须进行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醒茶。

  他摒弃了所有杂念,脑海中“鉴定系统”的界面清晰浮现:

  【物品:信义红(特级祁门红茶)】

  【状态:沉睡(因环境变化,核心香气内敛)】

  【工艺优化:建议采用‘子时活火’之法进行唤醒。】

  【方案详情:取上品橄榄炭,置于紫砂焙笼,于子时一刻点燃。

  待炭火通体赤红无烟,温度恒定于85摄氏度时,将茶叶置于其上,慢焙一炷香的功夫,可使兰香、蜜糖香与百家烟火气完美交融,臻至巅峰。】

  这套流程,精准、严苛,宛如一场神圣的仪式。

  夜渐深,小满已经趴在桌角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对明日的憧憬与紧张。

  阿篾则像一尊铁塔,沉默地守在门口,为谢云亭护法。

  子时已至。

  谢云亭点燃了早已备好的橄榄炭。

  没有一丝烟火气,只有一团温润而炽热的红光,在静谧的暗室中跳动,将他专注的脸庞映照得轮廓分明。

  他将“信义红”均匀地铺在细密的竹筛上,缓缓置于焙笼之上。

  “滋……”

  那是茶叶内部沉睡的水分被唤醒的微弱声响。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起初是祁门红茶特有的、如幽兰般的清雅,随即,醇厚的蜜糖香涌动而出,而最奇妙的,是那股若有若无、由百家烟火气凝结而成的温暖底蕴,将前两者完美地包裹、交融,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又和谐的香气层次。

  谢云亭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黟县的青山绿水,能看到那一百户人家窗棂里透出的温暖灯火。

  这杯茶,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作品。

  “咚、咚、咚。”

  就在此时,院门被轻轻叩响。

  阿篾警惕地按住腰间短棍,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气质儒雅,正是此次盲评大会的主持,着名的茶学教授——范先生。

  “冒昧深夜到访,还望谢老板见谅。”范先生拱了拱手,目光却第一时间被屋内的异香所吸引,脸上露出讶异之色。

  “范先生请进。”谢云亭起身相迎,不卑不亢。

  范先生走进屋,先是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茶香,闭目片刻,方才赞叹道:“老朽治茶一生,从未闻过如此……有人情味的茶香。今日听闻汉口茶楼盛传‘信义红’的故事,本以为是说书人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传言不虚啊。”

  他看向谢云亭,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茶有茶性,更有茶魂。谢老板,你的茶,有魂。”

  “先生谬赞。”

  “我此来,一是好奇,二来,也是想提醒你一句。”范先生神色变得严肃,“明日的盲评,暗流汹涌。恒丰号的白瑞祥请动了‘两湖茶王’坐镇,更有传闻,连那位出身蜀中、据说有‘茶仙’之姿的神秘少女‘小桃枝’也接受了重金邀请。此女在重庆的斗茶会上,曾蒙眼辨出三十六种不同年份、山头的川茶,无一错漏,天赋惊人。”

  阿篾闻言,心头一紧。对手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谢云亭却面色如常,只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记的茶,只管做好自己。”

  范先生凝视着他沉稳的眼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心志之坚,远超同龄人。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遂起身告辞。

  送走范先生,谢云亭独自走上阁楼,推开窗,汉口的万家灯火与天上的稀疏星辰遥相呼应。

  江风拂面,吹散了焙茶带来的燥热。

  不远处的另一座公馆里,灯火通明。

  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正端坐于茶席前。

  她便是范先生口中的“小桃枝”。

  她面前摆着数十只青瓷茶碗,眼神清冷而专注,正进行着最后的味觉训练。

  对于窗外甚嚣尘上的“信义红”故事,她置若罔闻,仿佛世间万物,都抵不过眼前这一杯茶汤。

  而在汉口江边最负盛名的一品居茶楼顶层,一个临窗的雅座上,一位始终沉默不语的白衣客,正将一枚精致的铜牌在指间摩挲。

  铜牌上,只有一个古朴的篆字——“鉴”。

  他听着楼下说书人讲到“信义红”故事的最高潮,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微笑,目光投向了同庆里的方向。

  谢云亭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到屋内。

  焙笼上的“信义红”,已经彻底苏醒。

  每一片茶叶都舒展开沉睡的筋骨,叶片边缘泛着金色的光晕,香气凝聚而不散,如同一支整装待发的精锐之师。

  技艺的准备,亦已完成。

  他拿起一片茶叶,放在唇边,轻声低语,像是在对一位即将出征的战友许下承诺。

  “明日,汉口,当以这杯信义红,敬一敬这风云激荡的江湖。”